韓澤淵一病下去,便又是三日不醒。在這之後,他的情況便更是壞得厲害。
起先幾日還能坐起來打點一些事宜,幾日後實打實地反複了一次,便隻能躺在榻上聽着彭副官彙報情況了。
隻見着大夫忙前忙後張羅了許久,看着韓澤淵的模樣,也是心裡沉得厲害。
“韓大人,您這又是何苦呢,”大夫看着榻上瘦削得厲害的韓澤淵,又一日歎道,“您這又是讓老夫瞞報病情,又要把上等的藥材留給将士,這……”
韓澤淵躺在榻上,望着空無一物的營帳頂,虛弱地出聲:“本就是藥石無醫,還不如把藥材留給需要的将士。”
“江山歲歲年年人才輩出,但有經驗的将士卻是難得。”
韓澤淵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緩緩轉頭看向邊上的琅華,開口問:“這位弟兄,今日是秦小将軍離開的第幾日了?”
琅華忍住哽咽,應道:“第十日了……”
“第十日啊……”韓澤淵喃喃一句,又說,“大夫,我還剩幾日。”
大夫猶豫了一下,韓澤淵則是看明白了。
“就是這兩日了,是吧……”韓澤淵合眸,又一次喃喃,“沒事,我心中有數。”
“就是不知道……秦華何時能回來了。”
另一邊,秦華跪在定遠将軍府前,迎着衆人注視,又一次磕頭。
“嚴叔叔,求您,”秦華叩首,“就當看在我爹的份上,求您調派援軍!”
一連幾日,秦華都來磕頭,連嚴郎的副官都有些看不下去。
看着圍過來的人又多了,副官還是不忍心,上去輕聲提醒。
“秦小将軍,我家将軍也是……”副官歎了口氣,糾結一陣還是開口,“我家将軍也是沒辦法,不是不顧念舊情。”
秦華猛地擡頭,眼底滿是錯愕:“什麼……什麼意思?”
副官眉心緊蹙,思慮良久還是沒往深處說:“您能知道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道理,便都能明白了。”
秦華聞言,險些氣笑了。
他哭笑不得許久,看着面前之人有些難以置信:“既然你們身不由己,為何現在才告訴我?”
“既然不能借兵!為何不早說!”秦華說得自己愈發動氣,站起來就一把抓住了副官的衣襟,“你知不知!!……還有人在等我!”
可面對秦華的愠意,副官隻是低垂下眸子,不作應對。
這一下,秦華是完全頓悟了。
他松開了手,踉跄着退了兩步。
“我明白了,”秦華恍然,半推着步子,回頭就要去取馬,“我都明白了。”
見秦華要走,副官不動聲色擡手一揮,就見一群人上來攔住了秦華。
副官蹙眉,上前對秦華拱手作揖:“得罪了,秦小将軍。”
……
又三日過去,秦華仍舊杳無音訊。
軍營裡韓澤淵狀況更差了,差得整個軍營裡都人心惶惶。
終于,韓澤淵還是叫來了彭副官。
“生火,起炊煙,一切照常,”韓澤淵道,“帶人在境外入營必經處埋火.藥”
“待到入夜時,你先帶人撤離。”
彭副官惶恐:“……那您!”
“我留着這裡,”韓澤淵道,“不能所有人都走,空城計,也需要有人在城中。”
道理說起來都懂,可真的面對生死,彭副官還是不忍。
卻聽韓澤淵道:“我本就時日無多,就當是我最後一次為江山做貢獻了。”
見彭副官仍在猶豫,韓澤淵隻好道:“此乃軍令,不可不從。”
再擡眼時,彭副官眼底已然微紅。
兩人對視良久,彭副官終于退步。
他重重在韓澤淵面前磕了一記響頭:“先生大義!屬下定不負所托!”
彭副官離開,在軍營升起炊煙之際,暗地裡也整裝待發。
大部分人都準備着離開,隻有少數無父無母之人與韓澤淵一同留下。
還有琅華。
入夜,琅華看着彭副官帶着人一點點從軍營撤離,一直到确認基本都上了路,才回到營帳中。
韓澤淵虛弱地厲害,半夢半醒着,聽見有人進來。
他沒有睜眼,張嘴輕聲問:“都離開了嗎?”
琅華伏在榻邊,也輕聲應着:“都走了。”
“那就好,”韓澤淵嘴角微微揚起弧度,“秦華情況難料,卻不是背信棄義之人,
如今看來,此乃必死之局,你……也是心中有大義之人。”
“師……先生才是當真心懷大義,”琅華搖搖頭,想起嶽蓁,又輕聲問,“先生可有什麼未完的心願?”
韓澤淵這才睜開眼,疲憊擡眸:“有。”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年輕将士:“你扶我上輪椅,我想出去看看。”
營帳外,分明是夏夜,卻莫名有些寒意。
炊煙随着入夜漸漸散去,身後撤離的動靜漸漸遠了,視線望去的終點,動靜卻漸漸近了。
火炮營留下的将士趕來,從韓澤淵這裡等候一個命令。
韓澤淵則是合眸,靜靜地聽着遠處聲響良久,在一聲重物倒下的轟鳴聲中,下了令:“點火。”
營帳頓時在無數聲轟鳴聲中陷入火海。
将士們點了火便玩命似的往回跑,琅華見狀,也跟着旁人動作拼命将韓澤淵的輪椅推回去。
可韓澤淵卻伸手按住了琅華的手背:“你走吧,我是個累贅。”
琅華正要開口,就聽馬匹一聲嘶鳴,緊接着一個熟悉的聲音便從一邊傳來:“這位兄弟你先跑,這個頑固的書呆子交給我!”
韓澤淵暗淡的許久的眸子終于有了亮光,他回頭望去,見嶽蓁已經翻身下馬到了他身邊。
“我的人說秦華被關在定遠将軍府了,剛想來找你,就見大堆人撤離,”嶽蓁說話間已經半蹲在了輪椅邊,“你想留在這裡,都不問我同不同意?”
将韓澤淵背起來那一刻,嶽蓁愣了一下。
快要比女子還要輕的重量落在身上,好像在無聲中宣告了韓澤淵的病情,也解釋了他執意留在這裡的原因。
嶽蓁幹咽了一口,将韓澤淵背起來,又放在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