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小皇子不那麼令人失望地登上皇位成為新帝,琅華也知道自己的使命終于到了最後。
與新帝告别後,琅華到了景晏新搬去的居所。
那是一個整座皇宮最僻靜的宮殿,離塵世所有都很遠,唯獨離城裡最美的夕陽最近。
黃昏之時,琅華踏進了景晏所在宮殿的小院之中。
小院步道兩側載滿了四季常開的花,僅是視線帶過,便能知道這些花被人打點得極好。
花朵映在夕色之下,清風吹過,搖動着似乎在歡迎琅華的到來。
望見此狀,琅華平靜了許久的心緒好像被激起了層層漣漪。
在繁花叢生的小路最末,景晏坐在那裡,不惑之年的身形,竟有些超乎常人地滄桑。
聽見琅華靠近,景晏回頭望了她一眼,随即走向院中新建的二層亭台上。
他在亭台二層坐下,餍足地合上眼享受了一番夕色,這才輕聲開口:“你要走了?”
琅華點點頭:“皇子登基,我也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了。”
景晏眼眸緩緩擡起,望向遠方時沉默稍傾,這才繼續道:“是回到你們在的那個地方嗎?”
琅華愣住,随即擡頭怔怔地看向他。
就聽景晏繼續說:“如果見到她,請幫我帶個好。”
就這麼一個瞬間,琅華眼中面前的男人不再偉岸高大,更不似民間所說那般英武雄偉。
他就像一個普通到塵埃裡的人,試圖越過未知的阻礙,卑微地窺探另一個世界。
琅華這才恍然,猛地落淚。
“你……”琅華任由淚水滑落,難以置信地看向景晏,“你為什麼……”
“為什麼?”景晏垂眸笑了下,“我不過是想愛她。”
自幼起,景晏便時常夢見一些不屬于自己的事情。
原以為是光怪陸離,怪力亂神,直到一切都在夢裡有了牽連,直到景珩漸漸長成了夢中的模樣,直到商晚茗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夢境讓他有些難以分清虛實,也正是因此,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為沉浸于夢境的牽引,還是沉淪在商晚茗那與所有人不同的堅定奔赴,讓他難以掩藏對商晚茗的向往,渴求商晚茗的情衷。
哪怕卑劣地僞裝成她所期盼惦念的模樣。
想到這裡,景晏又一次歎息:“可我還是成不了她最好的去路。”
商晚茗離開後,在新帝登基之前,景晏日夜醉心于公務。
人人都說他不想重蹈覆轍,要為子嗣鋪好後路。
隻有他明白,那是商晚茗帶給他的傷太痛了。
痛到他隻要靜下來,就會陷入自省自責的漩渦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為無法守住商晚茗而愧疚。
又過了一會兒,景晏才從滿溢的鈍痛中緩過來,重新平靜地開口:“他一定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才能讓她用盡一生去追尋。”
“不是的……”沉默許久的琅華終于出了聲,卻在開口之後不知道說什麼。
她也莫名跟着有些難過,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再沒有神力仙力存在的地方,束縛于愛恨之中的常人,竟然會這樣無力。
“我……”琅華看向景晏,“我會将你說的一切告訴她。”
“屆時,她一定會明白你究竟有多愛她的……”
話說出口後,琅華才覺得自己的保證如此蒼白。
人和神仙之間跨越時間物種的愛意,究竟會有多濃烈?
而所謂長生,又會給這份數十年的愛意,多少懷念的空間?
想到這裡,琅華忽然心口鈍痛。
重新看向景晏時,她眼底的悲戚已然順着淚水蔓延。
她明白,這一面,便是與經驗這個人的最後一面了。
而往後,這一渺小的存在,将正式走上被時間抹殺的歸途。
但即便如此,這樣宏大的愛念,又能真的轉述給箜冥幾分。
“她……”琅華擡眸措辭良久,轉念之下鄭重地看向景晏,“她叫箜冥。”
景晏稍愣,轉念像如獲至寶一般垂眸喃喃着複述了一遍箜冥的名字。
無人能見他此時眼眶溫熱,隻能見他夕陽之下笑意爛漫。
他重新溫潤地笑起來,宛若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重現眼前。
就見景晏起身,與高台之上颔首一笑,最後一次與琅華道别:“多謝,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