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為留下來的腰牌上,本就存有不少箜冥的修為與靈力。
而本屬于箜冥的修為放在樹上,也真是讓她如那匆匆一面的青年将軍所說一般,結了天地善緣。
一年的光景下,箜冥确實長勢極好,甚至漸漸能在日夜交替天地靈氣最盛的時候,生出一些自己的意識。
隻是就如預期一般,箜冥哪怕有了意識,也因那兩碗忘塵水全然沒有半點前塵往事的記憶。
——甚至記憶力極差,除了習以為常的東西,每次說完什麼事情,隔幾日就會忘得差不多。
但琅華也不在意這些,反而借着機會,将那些故事摘頭去尾,挑最有趣的部分,當作啟蒙故事講給箜冥聽。
箜冥對這些并沒有太大的感覺,唯獨有些興趣的,還是那來了又走的青年将軍。
每隔幾日,箜冥便會用未能成型的飄散靈力重複一句:“他要上戰場?為什麼?”
琅華坐在箜冥已經有了大樹模樣的枝丫之上:“為了保護他們的國家。”
“就像我保護我的葉子一樣嗎?”箜冥問。
“是啊。”琅華又一次為箜冥沒了記憶慶幸,感謝那些關于戰場的陳舊回憶沒有影響到她。
稍頓,箜冥又問:“為什麼?”
“為什麼?”琅華笑笑,伸手摸了一下箜冥的葉片,“為了保護自己愛的人,為了在乎的事情背水一戰。”
“背水一戰?”箜冥半知半懂地問。
“自然,”琅華不厭其煩地解釋道,“生死一線,踏上戰場的那一刻,就是拿性命在賭。”
箜冥飄蕩在琅華身邊的靈力稍稍停滞,看起來像是思考似的。
在一陣安靜之後,箜冥又重新飄蕩起來:“難怪他許願來年再見。”
琅華又一次詢問:“你呢?可希望來年再見他?”
“當然!”箜冥的靈力團猛地亮了一下,又繞着琅華開始轉起圈圈,“我也要向天地祈願,盼他平安歸來!”
……
這一盼,便盼過去了好些年。
箜冥的長勢不負所望長得極好,而她的枝丫也漸漸從隻能坐下琅華一人的模樣,變成了坐三個琅華都不在話下的堅實。
可惜的是,琅華的照料還是沒能戰勝那兩碗忘塵水,箜冥的記性仍是沒有變好。
好在沒有再等多久,那青年将軍便回來了。
箜冥雖然漸漸記不得為什麼要等待了,卻始終清楚地記得她在等待一個人。
在等那個披星戴月的英偉背影。
可再見時,箜冥卻愣住了。
“這不是他,”箜冥漸漸有了人形的靈力靠在琅華身邊,在月色下嘟囔着,“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在箜冥和琅華所見的地方,曾經浩浩湯湯的行軍大隊,如今在歸程之上稀疏冷清。滿是頹态不說,還彌漫着死氣。
據琅華了解,那位青年将軍所帶的隊伍雖然曆經艱險不錯,但結果總算是好的,起碼是打赢了。
可如今看來,可能人看着是打赢了,但有些人可能還是戰死在了沙場之上。
想到這裡,琅華不禁看向箜冥:“你在難過嗎?”
箜冥仍然直直地盯着為首的那位青年将軍,說:“我隻是不理解,他們不是赢了嗎?為什麼不高興?”
面對這個問題,琅華也是一下子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忽然有些好奇曾經的蒼衍是如何給小箜冥解釋這些的,也在好奇之餘陷入沉思。
就在二人都沉默的時候,行軍隊伍在箜冥化身的大樹下停步。
月色皎潔,箜冥的枝繁葉茂正好打下了曾經青年将軍與副官口中的隐蔽之處。
在這片隐蔽之處中,那位青年将軍孤身走向了樹幹,感慨似的擡頭看向繁枝茂葉,緊繃了許久的神色似乎漸漸被悲色破開,在暗處有了情緒流露。
琅華看向箜冥,而箜冥則是目不轉睛地自上而下望着那位青年将軍。
他怎麼了?
箜冥沒出聲,自顧自思考着。
而就在下一刻,那位青年将軍進一步靠近了樹幹,指腹一點點摩挲上面龜裂的樹皮溝壑。
他就這樣低下了頭,将頭重重地抵在了樹幹之上。
無人可見的角落裡,青年将軍背陰處的眼角滑落一滴熱淚,在落地時悄無聲息地濺開,又順着樹根慢慢滲進土壤,浸透大樹每一根根須。
在新生的樹木最為懵懂的年紀裡,藏于枝丫樹幹中的箜冥第一次有了想要觸碰一人的念頭。
——她想,她好像感同身受了那人的悲傷。
——即便她從未得知,悲傷究竟是如何的形狀。
一片樹葉無聲間落下,輕輕緩緩地落在了那位青年将軍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