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笑聲多少突兀,起初隻是喉間的幾聲,接着如決堤雪水奔湧而下,洪鐘般回蕩在車裡嗡嗡作響,震得周圍的空氣都似乎跟着輕顫。
這是一陣從容的大笑,從胸腔深處泛起,低沉輕松。
愛加對此隻是冷笑兩聲,事不關己地雙手枕在腦後。
“接下來怎麼辦,雇傭兵?”
“逃亡,”辛萊重新啟動車輛,“還有什麼可能?”
愛加把玩着匕首,“我還以為有什麼驚喜呢。”
“沒有驚喜,”辛萊把可愈藥膏扔給愛加,“沒人能沖進中央區刺殺索博。”
愛加接過,旋開後挑了下眉。
這是辛萊自己制的。
“但可以順手做一些小事。”
愛加點過藥膏抹在手上,“比如?”
“比如你可以在臨走前再去趟曼尼銀行。”
布萊克鎮,酒吧。
這是一個很小的吵鬧酒吧,希爾每次扮完安吉兒都會來這裡。
因為這裡的布局很像卡斯諾賭場。
那确實是七八年格外特别的日子。
希爾晃着手中的酒杯,沉浮的暗紅折射過廉價的燈光。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瘋狂的、自由的、浪蕩的,他們在刀尖上行走,大笑相擁,飲酒作樂。
死亡是生活的激情,金錢是欲望的稱量。
她不知道能不能用“美好”這個詞。
辛萊有一次說雇傭兵是他的家,他們所有人都不留情面地嘲笑。
可什麼又是家呢?
那些熱鬧的、喧嚣的、人來人往的日子,為什麼會讓她感到安穩和自在呢?
她在懷念什麼呢?
有一次她喝醉了,回到租處,她忽然就哭起來了,然後是瘋狂的大罵和咒罵。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難過,隻知道即使她如此難過,她也找不到人可以傾訴,隻能去酒吧裡瘋狂地找人放縱自己。
因為雇傭兵,因為她經曆過那些日子了。
她,希爾,永遠的千面女郎。
在雇傭兵裡,大家都和她一樣僞裝。
但所有人都是真實的。
他們真實地笑罵,真實地擁抱欲望,真實地面對死亡。
“我想念他們,”希爾喃喃,“但回不去了。”
當愛加想要雇傭她時。
她拒絕了。這樣的雇傭兵不是她想要的。
但她想要什麼呢?
盛名?擁趸?财富?
好像都不是。
當她從高牆上一躍而下時,她又一次感受到那瘋狂。
在槍彈的厮殺中,在脫身的适閑中,她迷戀地眯了眯眼睛。
或許雇傭兵确實是一群瘋子。
沒有人會拒絕的。
他們都不會拒絕的。
她重新戴上了雇傭兵的标志。
“賭場區。”希爾收到消息,黑色的耳釘露着狼首,可來往的酒客卻無人識得。
“才五年就這麼沒有威懾力了啊,”希爾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輕笑一聲,“很快,很快的,我已經迫不及待見到你們了。”
隻要辛萊帶着愛加出現在賭場區。
很快,他們都會出現的。
“來一杯葡萄甜心。”希爾側眸看去,是并無僞裝的辛萊和愛加。
“二位,”希爾朝他們擡了擡酒杯,嘴角是迷人的笑,“看起來我們要有很多追兵了。”
辛萊看到了她的耳釘,愛加亦然,噙着笑同樣舉杯。
“你今天的魅力似乎格外不同。”
“那不是要拜我們三殿下,不,”希爾無聲笑語,“愛德華親王所賜嗎?”
“真是一場動人心魄的追殺和逃亡啊。”
愛加一手撐胸,颔了颔首,話裡滿是歉意:“向美麗的女士緻歉。”
“不,”希爾背身靠着吧台,“我要感謝你重新讓我品嘗到那一切。”
“隊長。”
希爾旋了一圈,黑色作戰服包裹曼妙曲線,兩指從耳後伸出,帶着盈盈笑意,那眼裡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雇傭兵希爾請求歸隊。”
冰球在杯中搖晃,清脆叮咣,和辛萊的淺藍色眼眸一樣,淡然允許。
“批準。”
辛萊接過吧台的煙,彈出一根接在嘴角,點上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你會不讓她加入,”愛加輕輕晃着那杯“葡萄甜心”,“你一向容易對别人心軟。”
辛萊漫不經心地又抽了一口,頂眉看他。
“我從來不勸别人找死。”
希爾慵懶地抱怨一聲:“看來隊長是懷疑我實力退步了。”
“這事大家彼此彼此,”愛加拿出匕首藏在袖口,“走嗎?”
希爾無異議:“随時。”
辛萊把煙碾滅,一手一個拍上肩,“帶上你的改裝車,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