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風衛設下在遮光陣中點燃木柴,篝火明亮,照亮四周宛如蟒蛇般攀附在高大樹幹上的藤蔓。此地過分安靜,枯葉間細細的蟲鳴聲,遠處隐隐約約的野獸低吼聲,甚至是木柴燃燒,風過樹木的摩擦……都一清二楚傳到每個人耳中。
李仙邈坐在篝火前,拿着一根筆直的新鮮樹枝,撥動火堆。火焰大了幾分,薊紅這個大丫鬟踩着搖曳的模糊火影,來到李仙邈身旁,她低聲道:
“少爺,你要的東西好了。”她遞出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素黑小包袱。
李仙邈取下腰間雙魚白玉佩放在她的手裡,轉手拿走小包袱。
薊紅驚訝地看着手中玉佩:“少爺,這是我分内之事。”
“下去吧。”李仙邈道,他打開小包袱,随手撥了撥裡面的東西,“手藝不錯。”
薊紅喜笑顔開,拿着玉佩退下了。李仙邈捏碎手頭能夠遮掩方圓一米的玉珠,喊來重明。
重明蹲在最高的樹冠上頭,盯着遠方,聽到李仙邈的呼喊,本不願搭理,但對方叫魂一樣,沒完沒了,所以它不情不願應聲去了。
“幹嘛呀。”重明悶聲悶氣問。
李仙邈拎着小包袱在重明前方晃了晃,道:“要不要?”
小包袱沒有乾坤袋那般的隐蔽功能,能夠隔絕重明的掃描。它隻一下,便發現裡面是些堆積的布料,好奇順着包袱口子鑽入,拱出一塊布料,它借着燈光,理清了這塊布料是什麼,原來是一件類似口袋的東西。
這東西呈湖藍色,收口處裹着一圈具有彈力的帶子,扯大扯小,毫無滞留之感,其物表面用銀線雕繡鳥銜花枝圖案,打前瞧去,閃閃發光,格外精美。
它朝口袋一鑽,發現此物能夠套住它大半身軀,上下抖動,左右搖晃也不會掉。這隻是普通布料,它的各種功能并沒有受到限制,稍加細想,重明明白這是李仙邈給它做的衣服。
重明什麼氣都沒有了。之前不理解為什麼有人被禮物一哄就好,現在它理解了。
當事系統蹭一下亮了。
它把小包袱縮小,收到微型空間,飛到宿主面前,給對方發射了一個肉眼可見的愛心。
“宿主,我好喜歡你!”
藍藍黃黃紅紅,無規律交織的顔色,不堪入目。李仙邈面無表情,伸指将它推遠了一點,道:“我不喜歡你。”
重明認真道:“你不喜歡我,并不妨礙我喜歡你。你不可以限制别人喜歡你,這是無理的要求。”
李仙邈目光猶如刮骨刀,一寸寸看它,看到最後,笑了。這笑帶着一點薄涼,似乎在笑它因為一點好處,就付諸真心,過分天真爛漫。但仔細一看,那薄涼又不存在。
“好,知道了。”他道。
重明歪了歪身體,觀察對方,片刻,見對方沒有惱意,強調道:“我真的可喜歡你了。”雖然之前有過幹掉你的想法。
“嗯。”
“你不信?”
“不是。”
重明
“嗯。”
“我不要嗯,我要評價。”
大少爺選擇睜眼說瞎話:“好看。”
“哪裡好看?”重明不依不饒。大少爺領悟了如何才能成為一個活得舒舒服服的宿主,他不帶腦子,撚詞就誇:“各方面都好看。巧奪天工,精美絕倫,美輪美奂,玲珑剔透,琳琅滿目,栩栩如生,鬼斧神工,精雕細刻妙不可言,賞心悅目,盡善盡美,金碧輝煌,五光十色,這些詞都不足以形容你的好看。”
重明:“宿主真是有眼光。”
李仙邈:“……”
“倘若世上的人都如我這般有眼光,那将再無美醜之分。”
“宿主太會換着角度欣賞美了。”重明高興地說,它說個不聽,噼裡啪啦像爆煙花。
李仙邈從來沒見過這麼能吵鬧的存在,他有點頭疼,轉而走向一側廚娘。
廚娘正在對着食材搗鼓,力求在簡陋的環境裡做出主子滿意的食物,見到李仙邈,以為是問何事可以用膳,忙要表示快了快了,不料對方一掃桌面,道:“夠了,一切從簡。”
廚娘顯示覺得這樣委屈了主子,堅決不同意,硬是做了十幾道菜出來,論其口味、樣式,不比家夥的差。李仙邈沒有多說什麼,打發了伺候的人去用餐,端坐桌前,靜靜吃飯。
花裡胡哨的重明這裡看看,那裡望望,如果不是愛惜自己的新衣服,現在已經跌到盤子裡去了。
李仙邈:“想吃?”
重明:“我就看看!”
李仙邈用筷首把它撥到一邊。
重明不死心地又回來了,連續幾次,一旁的下人見他翻來覆去撥空氣,看他眼神都有點奇怪了。
盤坐于對面角落裡頭的韋醫師趕緊放下碗筷,掏出記錄本,認真一記:
平樂城,盤虎崖山腳。
九月十二,戌時,少爺無故揮舞筷子,疑似瘋病發作。
李仙邈做任務這些日子在李家人眼裡,俨然不太正常,大家懷疑他瘋了。此次毫無征兆地要來谷雨村,大家更是加重懷疑,無人相信他是來做正事的,畢竟他從雲上島嶼回來就沒有做過正事。廢物,能做什麼正事?
李仙邈出發前一天晚上,佘珠擔憂得睡不着覺,半夜把跟随李仙邈出門的韋醫師叫去,命其盯着前者的一舉一動,如有異常,如實記錄下來。
自從上次藥膳事件,佘珠就不太信任黃醫師了,雖然那事黃醫師也隻是聽從李成安的命令。
重明掃見記錄本上的記錄,頭一次不敢直視李仙邈,它翻了詞典,确認自己這是心虛。它乖慫乖慫地尋了個寬闊的地方趴好。
李仙邈:“怎麼這麼老實了?在作什麼妖?”
重明不想騙宿主,但又覺得不能告知,于是裝作沒有聽到。李仙邈冷笑兩聲:“之前還說喜歡我,現在就無視我了。這就是你喜歡人的态度?”話是心念,但冷笑可不是在心裡冷笑。
韋醫師剛刨上兩口飯,又放下碗筷,記:
平樂城,盤虎崖山腳。
九月十二,戌時,少爺無故冷笑,疑似瘋病發作。
他擱下筆,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少爺很大概率真的有瘋病。
你還記!你還記!
重明恨不得沖過去創飛韋醫師的筆。它覺得宿主看到記錄本,不說想要暗殺它,至少會沒收它的新衣服。
李仙邈:“回話。”他的神情冷得掉渣。
重明讨好地在桌面滾上一滾,見沒有作用,幹脆來個躲避問題,一頭紮入對方衣袖。
對方今日穿了一件便于出行的淺藍綠色暗橫紋羅直身,那袖有乾坤,能夠容納一些小物件。
李仙邈抖了兩下,把它抖了出來,俨然不得到答案不罷休。對面角落的韋醫師又又拿起了筆,不過這次他沒有成功記上,重明千盼萬盼的最佳救場對象,終于閃亮登場了。
他們正是跟了一路的戰域殺手。
長着狗臉的男人聳了聳鼻子,向着領頭者,笑得一臉媚态:“頭,屬下就說不會跟丢。”他們追到主城後,主城守衛見他們不像中洲人,攔着盤問,好在身份腰牌做得紮實,未出什麼岔子。
不過他們也因此跟丢了李仙邈。
主城人來人往,氣息混雜,跟丢很長一段時間,狗臉男人才在自己人脈的加持下,重新尋到李仙邈蹤迹。
領頭者垮了一路的臉,這個時候才展開笑容。他的年紀有些大了,臉部布滿褶子,眼尾與嘴角均朝下耷拉着,透出一股陰森森的寒意。
他目不轉睛盯着李仙邈,道:“小子,你膽子真大,真當戰域是你家後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