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蟒蛇聞言，陷入沉思。

重明有些緊張。

按道理來說，無論李仙邈命運如何被打亂，其他已定事情是不會改變的。

——雪蚺蛇妖族族長百年前受了重傷，而族蛇受惠諸多，十分敬重族長。在已定事情不改變的前提下，滿足達成目的的各項條件，無論如何，目的都是能夠達到的。

但它憶及羅浮山，卻不能笃定目的一定能夠達成。

對方如果知道李仙邈的各種信息，并據此推算出來李仙邈所要經曆的事情，又或者暗中關注着他們的一舉一動，據此推斷出來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那麼他暗中動動手腳，就能改變事情的走向，使他們即便做了事情，也無法達成目的，甚至面臨生命威脅。

例如貪狼星陣事件，如果不是它有着法力，那它就沒了。

重明實在不能忍受這種敵在暗，我在明的處境，它想，如果此次無事，那麼它一定要設法解決對方，至于烏金與其為何争吵，能夠順便弄明白就弄明白，不能順便弄明白，就不去管了。

重明耐心等待白色蟒蛇的回答，同時吸收着剩餘的靈石，以防不測，有個應對措施。片刻，對方沖妖女代首領道：“此事我不能作主，待我回禀了長老，再行答複爾等！”

妖女代首領恨得直磨牙，然而對方卷起仇敵，消失了。重明也被它卷起走了，因能量耗盡，失了隐形，現了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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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袇蛇妖族所住之地名為萬蛇洞，位于蛇妖族地盤内部的兩座高山之間，宛如一隻漆黑眼睛。

它乃是一個岩溶豎井，其上霧氣極其濃郁，岩壁生着濃密植被，進到裡面，底部有着超大洞腔，滾滾長河從此穿行，河道兩側生着柔軟修長的西潘蓮花，随水搖晃，越往裡面鬼花越多，朵朵鮮豔奪目，散發着光芒。

長河盡頭，鬼花沒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潭，潭邊數個不知通往何處，蜿蜒曲折的黑籠籠窟窿。

李仙邈、海鷹與重明被雪白蟒蛇卷入萬蛇洞，雪白蟒蛇将他們關入一個狹窄空間。

這個空間位于潭左第四個窟窿 ，裡面的岩壁刻滿流轉光芒的光滑條痕，條痕一頭粗一頭細，正如蛇的模樣。

重明被關進此間後，四處轉悠，不為别的，為的是找出此處空間的薄弱點。

它不确定雪白蟒蛇回禀長老過後，事情會不會按照預算發展，它隻能确定現下隻是沒有危險，居安思危，自然得尋一條退路。

不過很可惜，它沒有找到這個空間的薄弱點。

或者說，這個空間的薄弱點，在此時的它看來并不算什麼薄弱點。對方真是太堅固了，堪比金鱗羅網。

重明轉遛兩圈，計上心頭，來到李仙邈身旁。

對方已經将穿反的靴子換了回來，衣服也打理整齊，隻頭發因着帷帽阻礙，還是亂着，此刻他盤坐牆角，沒有半分動靜。海鷹則窩在他的身邊，眼珠跟着它的動作轉動。

重明鑽入帷帽之下，見李仙邈閉着雙眼，眉頭微蹙，它碰了碰李仙邈的手背。

李仙邈睜開雙眼，咳嗽幾聲，道：“何事？”他的聲音很是沙啞。

重明往它乾坤袖内鑽。

李仙邈到底病得厲害，思索幾息，方才明白過來重明所行深意。原是想要取他乾坤袖中，乾坤袋裡的靈器“金蟬”，以便在絕境之時，悄無聲息送他離開。系統這個天外來物，想來有些借用靈器悄無聲息送人離開的手段。

他目光複雜，看重明片刻，制止重明，用氣音道：“無事。”

重明不滿，正要說他怎麼就無事了，莫不是病得返璞歸真了，見李仙邈輕輕一撥腰間明晃晃挂着的乾坤袋，到底反應過來。

倘若雪蚺蛇妖族長真的好端端，雪白蟒蛇又心動妖女們提出的交易，那現在就不可能将他們關于此地，還留着他們身上的東西。

總不至于他們兩個病，三個弱，它不放眼裡了，覺得他們跑不了，它身上這些東西也不放眼裡了，覺得他們借此也跑不了，這太過狂妄了，倒叫族蛇知道，非得一通教訓。

而今這般行徑，應是不确定他們所言能夠治好族長，故而借妖女一事輕待，将他們關于此地，倘若他們離開，也不必分清是心虛還是憤怒，斷定騙子，以命相挾，命其治療。

治不好，格殺勿論，也不必奉上什麼交易；治好，給些報酬就罷，談什麼交易，總之報酬給了，愛要不要。

如果你醫術高明，哈，那可好了！

在給出報酬後，直接用你想要的交易事物，套着你，要你成為族内醫師，再黑心一點，報酬也不給了，你想要的交易事物就是醫治報酬和聘請費用。

既然你對它們做出這樣大的貢獻，所要交易的事物肯定不菲且珍稀。

總而言之，對方蛇精也。

他們現在需要穩着，穩到對面穩不住了，來求他們，同意交易，否則他們在一旁說破了嘴，搞事上了天，也是不成。

重明反應過來之後，暗道一句是它因着羅浮山，多思多慮，過于緊張，忽略現實反映出來的東西，判斷失誤了。

事情走向從大緻方向來說，沒有改變。

事情走向大緻方向不過是李仙邈提出自己能夠治好族長後，被雪白蟒蛇帶到萬蛇洞，遭到質疑，經過拉扯，達成交易，随後雙方得償所願，就此别過。

如今事情前半段也是如此。

他們現下這不符合推測的遭遇，不過是妖女們複仇的翅膀扇起的短暫風浪。

重明不能接受出現這種失誤。

這說明它是一個蠢系統。

一個受到情緒影響，就會主觀臆斷的蠢系統。

雖然在此之前，它也會受到情緒影響，但到底沒有出錯。李仙邈與其他人那道選擇，它選擇了後者，毋庸置疑，情緒也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但那個選擇，它不認為錯了。

重明越想越郁悶，飛離李仙邈，把自己卡在對角牆角，面壁思過。

李仙邈客棧之時，已然吃過藥了，輕掃重明一眼，眼簾垂下，閉目休息。片刻，他睜開眼，見重明還杵在對角角落，淡淡問道：“你有何不高興。”這般反常，定然是不高興了。

重明動也不動，道：“我好蠢。”

“嗯。”

重明：“？”

重明陰森森道：“主子，請再說一遍。”進了萬蛇洞，四下皆是清明眼，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在雪袇蛇妖族眼皮子底下，為了自身安危，必要謹言慎行。

重明還将對李仙邈的稱呼也變了，變作了主子，這是契約中，效忠方對被效忠方的稱呼，可以很好地遮掩它的真實身份，讓其他存在以為它同海鷹一般。

李仙邈道：“我不過順着你的話說，既然你不愛聽，那誇你聰明總好了？”

重明對他的敷衍仍然不滿，但那些郁悶褪去不少，它想了想，咕噜噜滾到李仙邈面前，翻到對方膝上，道：“主子，我犯了錯。”

“所以要死了？”李仙邈問。

重明：“……你就會嘲諷我！”

李仙邈道：“你不過芸芸衆生中的一員，所犯之錯，小之又小，為此憂愁，可笑。”他的語氣分外輕蔑。

重明怔上一瞬，興颠颠打轉。

此言有理，不過小之又小的錯誤，甚至沒有造成什麼後果，它為此憂愁，實在可笑。聖人猶會犯錯，而它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系統，普普通通的小怪。

既往之失，宜深以為鑒，勿使再犯便是。

昏睡光線之下，李仙邈看着重明，昏沉的腦袋浮起數年前的畫面。

方進問道門那年，他站在白玉階上，他的師父坐于高台，挺拔身姿隐入一片缥缈雲霧之間，伴随着幽幽鶴鳴，低沉有力的教誨遙遙傳來，如雷貫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