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柏意坐在小電驢後座,全身上下被雨衣裹得很嚴實,望着前座正在雨中噼裡啪啦洗澡的大俠……
的後背。
這位大俠固執得很。
她說咱倆一起披,你至少要遮住頭和背。
人說用不着。
她說那我來舉着,你騎你的車。
人說你坐好。
她說,算了我叫人來接我們吧,這雨實在太大。
人說要不你下去。
她……
她閉嘴了。
她不敢再多話,生怕這位面冷心軟的大俠直接給她扛着車跑起來。
于是事情就變成了這樣——
風雨交加,她坐在後頭一點兒沒濕,陳運在前頭一點兒沒幹。
倆人在這個淩晨三點的大馬路上風雨同車,轟轟烈烈飛馳着。
遲柏意邊看手機導航邊說路,時不時吃一嘴的雨。
陳運在前頭完全不敢張嘴,雨大得眯眼。
四十分鐘後,她們總算從大馬路拐上小路,路過了醫院,雨也漸漸下得沒那麼瘋狂。
陳運勉強回了回頭,問她:
“還有多遠?”
“三分鐘。”遲柏意把臉幾乎要貼到她後背上,大聲地回,“就在醫院後面。”
路過醫院隔壁那條美食街時,許多攤位已經撤了,路燈下卻還是有舉着傘吸溜食物的人。
亮紅天藍鵝黃傘下,食物的霧氣一股股冒上來。
遲柏意咽了咽口水,陳運不知道怎麼就聽到了,速度慢下來問:
“你要吃飯嗎?”
“你也餓了?”
“餓了。”
小電瓶嘎吱一聲停下,倆人一前一後下了車。
灌湯包烤串,肉夾馍酸辣粉,牛丸鐵闆燒……
最後啥也沒吃。
因為陳運說灌湯包像是在冰箱凍了百八十年,肉夾馍一股木頭味兒,酸辣粉好像被枕頭悶過,而牛丸……
據說牛丸有股雞鴨豬肉味兒。
遲柏意努力地不去想這些,問她:
“那你想吃什麼?”
你就說說這還有什麼能吃的吧。
她往那把紅色大傘邊走了兩步,道:
“吃這個。”
米酒蛋花煮酒釀小圓子。
熱騰騰,淡淡的甜香,桂花紅棗枸杞……
非常養生。
也非常适合遲柏意這個喝了酒又在生理期不舒服的人。
遲柏意付了錢,站在不遠處的屋檐下,看着她護住兩杯米酒走過來,把其中一杯遞了過來——
她的下巴并不圓潤,一滴水順着鬓角滴下來,又是一滴……
而更多的水從額頭流下,有那麼一顆就挂在睫毛上,顫顫巍巍的,如同一滴眼淚。
“遲大夫?”
遲柏意猛然回神,伸手去接。
于是那滴水珠從睫毛墜落,掉在了她虎口上,在往下,流入掌心……
她把紙杯握緊,連同那滴如淚的雨珠:
“雨還在下啊。”
“嗯。”
這場雨下了很久,也許還會下更久。
遲柏意轉過頭去看她垂着睫毛喝東西:
“車子不還沒事嗎?”
“是店裡的車。”
“那雨衣呢?之前你來怎麼不穿雨衣?”還淋成這樣。
“同事給的。”
陳運覺得她真的很能操心,“之前回頭接你前打電話問了,車可以明天還,雨衣同事給的,穿了沒事,到時候弄幹淨重新放回去就行。”
但她并不打算這麼幹,所以之前沒穿。
“明天我會買了的。”
遲柏意想說自己并不是要說這個。
但好像遇到陳運以來,她倆說話永遠不在同頻上。
然而……
“我也沒因為你去買一件雨衣。”陳運看着她,靜靜地說。
然而不管在不在同頻,最後陳運永遠能知道她原本想說的是什麼。
每當這個時候,遲柏意都覺得自己沒說出來的那些話也都被她一起聽見了。
包括那些心意。
如果她真的有的話……
“你真是個好大夫。”陳運看着她說,“你不挺難受的嗎,現在應該少說話。”
遲柏意噎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她的嘴還是杯子裡的糯米丸子。
她默默地替自己順氣,順了一會兒,道:
“那我至少可以自我介紹一下。”
“遲柏意。”
陳運盯着她伸出來的手看了幾秒鐘,把自己的杯子放上去了:
“陳運。”
“柏樹的柏,意境的意。”遲柏意說完,低頭看看她的杯子,“你不喝了?”
陳運還沒回答,她埋頭直接灌了一口:
“嘶……你的比我的燙啊……”
陳運說:
“我是想給你暖手。”
“哦……”
倆人禁不住都笑了。
這一笑,好像生疏也少了許多。
陳運想你一點兒沒客氣。
遲柏意想這能不能算親近一點兒了?
倆人各想各的,雨在外頭自下自的。
行人來來回回在街上走過。
一個一個水窪,一張一張陌生的臉,一把一把不同的傘。
涼意舒坦而利落,從四肢百骸穿過,下水道傳來輕快的奔流聲,明黃的路燈照得一切都影影綽綽。
不遠處的小電驢被蓋着雨衣靜靜地歇在那裡。
夏天好像忽然就結束在了這一秒鐘,所有悶熱與煩躁盡數遠去。
她們站在這個不知名的小館子門口,肩并肩望着這一切。
片刻後,陳運收回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