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柏意的媽媽……
她的媽媽會是什麼樣子?
她媽媽的電話,她怎麼那個臉色?
陳運看着她把手機舉到耳邊,“喂”了一聲:
“媽?”
陳運猶豫了一下,轉過身快走幾步,跟她拉開了距離——
月亮明晃晃照在地上,樹影婆娑。
遲柏意等了一會兒,電話那頭終于安靜下來:
“柏意。”
“嗯……”遲柏意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媽……”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她深呼吸,再呼吸:
“挺好的,沒什麼問題,就正常上班下班,今天中秋你……”
“現在是不是該放假了,回奶奶那兒去沒有?”
遲柏意聽見那邊有打火機的聲音,很輕微:
“沒。”
“那就還是一個人在這邊?跟多多她們?”
一個人?
遲柏意看了一眼陳運。
陳運還在前面踢踢踏踏地走着,時不時踹一腳地上的樹葉。
“沒有。”她還是照實說了,“認識了個新朋友,今天我們一起吃了個飯。”
老媽那邊沒動靜了。
遲柏意隻能聽見她的呼吸聲,長一聲,短一聲……大概是在吞雲吐霧。
手表上秒針“哒哒哒”地走過兩圈,她的聲音很平靜地重新響起:
“什麼樣的朋友?”
遲柏意把話筒關掉,大聲地使勁兒歎了口氣,又打開:
“我覺得很好的朋友。”
趕緊結束吧這煎熬的電話……
“又是跟你一樣的朋友?”
不,跟我不一樣,她長了四隻手八隻眼睛……
遲柏意說:
“遲教授你有話還是直說。”
遲教授比她冷漠一萬倍:
“是,我在直說——我相信你的每一個選擇,也從來沒有幹涉過,對不對?但是就像上一次打電話我們聊的那樣,你現在已經二十八了,還有一個月就二十九,在這個年紀,是不是也該對未來有一個規劃,不管是事業還是感情……”
“我有規劃。”遲柏意開始覺得無力,“我上次就說了我……”
“你的規劃就是在這個地方當一個給人捅鼻子的服務生。”
遲柏意關掉麥克風,閉上了嘴。
二十多年的經驗告訴她,她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發言權了。
閉嘴,聽着就好——
“現在的發展前景已經跟過去不一樣了,你小時候選擇這樣一條路,我沒有意見。當醫生也好,當屠夫也好,都一樣。你賭氣……”
“我沒有賭氣。”遲柏意忍不住了。
“但我從來沒有教你這樣不禮貌打斷别人的話。”
老媽的聲音還是很平靜:
“好的,就當你沒有賭氣。那現在你告訴我,你準備還要在這個地方待多久,又是中秋了你……”
“你直接告訴我你的期待吧。”遲柏意停下腳步,攥着手機,努力使自己情緒不那麼激動,“别說這些有的沒的,就和我當時跟你出櫃時一樣,你直接告訴我。”
告訴我你對我很失望,告訴我你想要什麼,你打算讓我怎麼做……
反正結果都一樣,不是嗎?
“出國。”
遲柏意發現自己笑了一聲:
“出國?然後呢?”
“我會給你安排好一切,你是我女兒,你需要的東西我比你更了解。另外不管你是打算這輩子都不結婚還是要追求什麼靈魂伴侶,這都是你的事。”
“而且換句話說,我也并不覺得你可以在國内找到個什麼知己知彼還長相符合你口味的同性愛人。這個地方限制了你的發展。”
遲柏意錯愕地張了張嘴:
“媽你出國待了幾年就得到了這麼個結論?”
媽你幹脆說國外的同性戀更多更漂亮更适合我得了……
“你别打岔。”
“我不打岔。”
“再者,醫生這個職業在以前或許是很光鮮,很受人尊敬,很讓你心曠神怡。但現在已經不是這麼回事了,你這個月是不是又在加班?”
遲柏意就覺得她媽還是她媽,被西班牙的太陽曬了半年也還是她媽,冷靜不過十分鐘:
“那現在大家都加班啊……”
就連條狗都在加班好不好……
“别人加班是因為那是人家的選擇,但你有更好的選擇,你為什麼就非得待在這個地方幹你那個過家家一樣掙不來三瓜兩棗又髒又累的……”
遲柏意憋了一會兒,沒憋住,說:
“勞動人民是光榮的,媽媽。”
隔着太平洋和大西洋,這對母女不約而同地沉默片刻,遲柏意眼疾手快挂掉了電話——
身後一陣腳步聲,陳運側頭瞥了一眼,看見她跟了上來:
“你餓不餓?”
遲柏意腦子還沒轉過彎,被她問得一懵,下意識就回:
“你餓了?”
回完才意識到她們才剛吃完飯,于是又道:“我不餓。”
陳運沒吭聲。
遲柏意頓了頓,看了眼她一本正經的側臉,心裡居然有種微妙的被眷顧的感覺:
“我沒事。”
誰說你有事了?
陳運“哦”了一聲:“那真好。”
遲柏意還沒品味出這話陰陽怪氣的成分來,她又接着說:
“笑那麼難看就别笑了,白瞎一張好臉。”
啧……
這一套組合拳打完,是個人都沒脾氣。
遲柏意隻好認真起來:
“真的沒事,就是……”
“就是什麼?”陳運把包換了個手拎着,倆人肩膀靠近了一點。
“就是我媽說我是個捅鼻子的服務員。”遲柏意埋頭,并深感恥辱,“這使我非常受打擊,我現在很難過。”
“啊……”陳運沒想到這個回答,遲疑着,“那你,你也别太難過。”
“雖然是捅鼻……那也是白衣天使。”
大夫呢,多好啊。
“白衣天使……”遲柏意聽着又想笑,“行,謝謝你的安慰了。”
“沒安慰你。”陳運很認真地轉過頭,“就是很了不起,真的。”
遲柏意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