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極深,不透光的水像一層厚布遮住了所有的視線。
方顧睜着眼,水撲進眼珠裡,所有的東西都卷上了晃蕩的水波。
他時不時回頭看,岑厲跟在他後面,靈動飄逸的身姿如同水墨畫,在水裡蕩開一抹冷白的痕迹。
岑厲沖着方顧擡手,手指比劃了一個動作。
水波沖刷下手掌蕩出虛影,方顧還是輕易認出了那個手勢。
那是IRT(國際救援組織)确定的戰時通用手勢,岑厲居然也懂?
方顧挑眉,不禁高看他一眼。
[快跟上]岑厲又沖着方顧一頓比劃。
方顧右手曲起兩指裹成一個圈,另外三指豎起,也比劃了一個國際通用手勢。
[OK]
方顧扭過頭,這才發現原本排列成一條直線的魚群此時卻奇怪地偏移了方向。
閃爍藍色熒光的魚尾往右擺水,呈“U”字形彎成一個半圓弧,所有的甲鲇魚似乎事先排練好一樣,分分避開中間的那片水域。
方顧将眼睛睜到最大,企圖通過扭曲的水線判斷出那片幽暗水域中的模糊黑影。
模糊的邊緣逐漸清晰,那個深埋水下的龐然大物一點點在方顧的眼睛裡拉下霧紗。
那竟然是一塊巨大的豎石,橢圓形的邊緣被湖水啃食成嶙峋的尖錐,高聳的石身直插水底深處。
遊得近了才發現,豎石上竟然密密麻麻覆蓋着數不清的銀螺。
說是“銀螺”其實并沒有顔色,炭黑色的深溝一條一條壘在殼上,将豎石本就不光滑的表面更添一層褶皺。
方顧跟着魚群也避開那片水泊,回頭,又确認了一次,岑厲依然緊緊跟着他。
繞過背後,遊到石頭的正面時,方顧終于知道魚群為什麼要避開那塊石頭了。
不,不是石頭,是石像,一尊海神赫拉的石像。
女海神腰纏水蛇,頭環水草,閉着眼睛,水浪劃過她絕美的面孔,仿佛穿成線的淚珠。
一滴一滴,日積月累,終于累成了這沙漠下的一整片汪洋似的暗湖。
突然,一道光閃了閃。
方顧下意識眨了一下眼,在這萬分之一秒的時間裡,那顆米粒大小的光暈開,虛化的邊緣凝實,結成一層瑩潤的玉色。
方顧狠狠閉眼,又猛地睜開。
現在,他很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那層浮着玉色的水波裡赫然蕩着一塊彎月形的玉佩,就在赫拉的脖子上。
有點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方顧直直盯着那塊玉佩,絲毫沒意識到他已經偏離了魚群的路線。
“方……”咕噜噜的水泡淹沒了岑厲短促的聲音,他呼吸一緊,氣道裡一下嗆了水。
深藍的瞳孔驟縮,視線裡的那個黑影仿佛着了魔,突然改變方向,直愣愣就沖着那片暗域遊過去,岑厲甚至還來不及拉住他的一片衣角。
[回來!]
岑厲關心則亂,心急之下,竟沒顧上他們這是在水下,以至于在他開口的一瞬間,水浪如潰壩一樣湧進口腔,他想說的話也一起被埋在了鹹澀的水波下。
方顧聽到後面的聲音,回頭一看,吓得他三魂丢了七魄。
岑厲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他隻看到方顧突然回頭,突然朝自己遊過來,突然……吻了他。
窒息的大腦重新供上氧氣,岑厲感覺他的腦子在放煙花。
湛藍的眼眸一瞬變金,陡然射出的光亮,激得方顧瞳孔炸開。
他伸手捂住了那雙水波潋滟的藍眼睛,傾身,加深了這個吻。
半分鐘後,方顧才肯放開岑厲。
此時的岑厲卻似乎成了木頭,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方顧大力拍了拍岑厲的肩膀,手沖着他一陣比劃:回神了!
岑厲渙散的瞳孔一點點收斂,慢半拍的意識追了上來。
他很快便明白剛才的舉動隻是方顧為了救他的權宜之計,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心神蕩漾。
湛藍的眼睛裡此時隻看得見對面的那雙唇,平日裡寡淡的顔色此刻卻因為剛才的親吻摩擦起了誘人的粉紅。
唇瓣開開合合,不小心露出的猩紅舌尖仿佛在誘人去采撷。
[魚佩!]
方顧重重拍了拍岑厲的肩膀,在那雙藍眼睛重新聚焦的時候扶着岑厲的肩膀,引導他朝暗域看過去。
幽深的黑暗裡有一團光亮得驚人。
方顧将岑厲的肩膀掰向自己,指了指岑厲的脖子,又指了指那尊石像的脖子。
[魚佩!]
他兩隻手一起比劃,
[我要去拿過來。]
岑厲仔細看了看那塊發光的東西,确實很像他母親留給他的那塊魚佩。
于是岑厲沖着他點頭。
沒想到方顧兩手一扒拉,又要沖過去。
岑厲這次飛快抓住了他的手。
[我和你一起去!]
方顧皺眉,就在岑厲以為他不會同意的時候,他拉住了岑厲的手,兩人五指相扣,一起遊向了那尊石像。
當視線逼近三步之内,石像上被黑螺紋殼掩蓋的鎏金突然活了。
甲鲇魚甩出的熒光藍在水底将顔色染地更深邃,切過女神的百丈法身時,那些更純粹的藍光揉雜起殘金,在女海神斑駁的石身上扯出明暗戰場。
巨大的石眼被水波撩起一絲裂紋,藍光從空洞的眼眶中射出,俯視着祂面前的兩個小小的人兒,然後又猝然閉眼。
在女神眼皮下遊蕩的兩人絲毫沒有注意到這詭誕的一幕,方顧和岑厲的心神都被那塊魚佩吸引了過去。
[就是這個,沒錯。]岑厲沖着方顧打手勢。
方顧點了點頭,拉着岑厲先圍着石像上下看了一圈,确定沒有其他機關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去摘石像脖子上的那塊魚佩。
然而,就在魚佩被摘下來的瞬間,石像的眼睛驟然睜開!
空蕩蕩的眼窩中爆發出幽幽藍光,水低深處卷起巨型漩渦,一下子便将二人吸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