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時嘗試按下木塊。匣子頂面順着菱形的邊線及延伸出去的直線裂成四瓣,開花似的向外滑開。
景色一晃,那台原本屬于進化實驗室的計算機出現在眼前。
也不知道那一面牆大小的計算機是怎麼被塞進這個小木匣子裡的,但它确确實實就這麼出現了。
計算機内完整儲存着所有小世界的初始資料和那個模型,他一個個看過去。
記憶到這裡又斷開了。
火車停在森林和迷宮的交界線,一邊輪子壓着黃土,另一半輪子微微陷進黑泥。
禱谕幸存下來的成員們已經坐進車廂,那個年輕人單腳踏着上車的台階,側過身回頭望他。
但林逢時并沒有上車的動作,隻是站在年輕人面前,舉起手裡的匣子。
木匣中間的木塊消失不見。匣子現在完全是林亦然給她看到的那樣。
“帶上它走。”他說。
“那您呢?”
“我要留在這裡。”
年輕人難以理解:“為什麼?我們明明已經通過了,您沒必要留在這裡。”
林逢時的聲音沒再傳來,但看年輕人的眼神,他應該在看着他。
時間在無聲對峙中流動,火車低低轟鳴,年輕人隻能收回視線,先行離開。
火車行駛出去一段距離之後消失不見,林逢時腳下的黑泥沒過鞋底,留下一雙清晰的鞋印。
他回到挖出匣子的地方,将木塊從口袋裡拿出來,重新埋進地裡。
“希望你能早點到來,希望我還能等到你。”撒下最後一抔泥土,他喃喃道。
林硯京猛地睜開眼睛,呼吸急促。心跳像是要撞出胸腔,耳邊一片嗡鳴。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看向周圍。
自己正躺在迷宮的境界。一步之遙的森林邊界線上,荊棘與樹根交纏着從地底拔升,在空中彙合,将整片森林牢牢包裹。
火光透過荊棘與樹根之間的縫隙。而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誰都沒有。
林逢時、宋微彤、洛怿言,全都不見了,堆在迷宮牆邊的白骨蒙上一層黃沙。
她點開手表,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一個月了?她愣了一下,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給宋微彤和洛怿言發去的消息遲遲沒有回複,她看着被荊棘包圍的大火,心裡空落落的,難得感到茫然和無助。
她此刻迫切希望能夠有一個人出現,聽她說點兒什麼,或者跟她說點兒什麼。
但如果真的是随便一個人的話,又會因為不夠信任難以開口。
後知後覺,自己其實對瀚海幾人是有依賴性的。
隻是這種依賴性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明顯,隻有當對方徹底離開生活之後才能反應過來。
她站在原地,火焰的溫度穿透荊棘與樹根,熱浪扭曲着升騰。
在丹璜文明的記憶裡,這遊戲的通關條件有兩個,一是走出迷宮,二是停止森林裡的鬥争。
隻不過初始設定的森林還算正常。荊棘無法傷害人類,樹木都是正常生長枝葉,沒有囊袋。兩者也不是以人類的屍體為養分,危險性遠遠沒有變異之後高。
原本遊戲的重點其實是迷宮,森林倒像是通關過後的遊戲彩蛋。
這場大火燒了許久,直到将整座森林都燒成黑炭才漸漸退去。她走進森林内,泥土已經被烤幹了。
地面龜裂。囊袋内的屍骨被煮熟,混着膠質流體的味道刺進鼻腔,攪得胃裡翻江倒海。
她繼續向裡走。
屍體的脖子以下部位被數條樹根牢牢纏繞、綁在樹幹上,露出來的臉上隻剩一層皮包着骨頭。
還有一具屍體倒在樹旁,前胸後背被荊棘貫穿,手骨虛虛抓握着一把槍。順着槍口的方向看去,另外一把槍的零件散落在地上。
兩具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但身高都能對上,還有……
她輕輕一扯,被燒焦的樹根就斷成一截截地落下,露出屍體手腕上跟她款式相同的手表。
大火近乎焚燒了一切痕迹,他們生前如何掙紮過已經不得而知,隻能通過那兩把槍推測這場大火的起因。
她将兩具屍體擺到一起,久久無語。
之後,她來到記憶中埋藏木塊的那棵樹下面,翻開泥土,拍幹淨木塊表面的沙,将其收進口袋裡。
火車鳴着笛噴着汽行駛過來,停在迷宮與森林的分界線上。
她一步步走上車。
車廂内空空蕩蕩,她是唯一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