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鐵闆燒。
在綿長凄怆的小提琴曲調裡,吳剛已經趴在桌子上昏昏入睡了好一陣子了。
直到兩聲尖銳的摔門聲接連從他的耳邊回蕩響起,這隻金剛铠甲召喚人猛然從桌子上爬了起來,摔下了凳子,做出了格鬥的姿勢。
“嗯?是誰?誰又摔俺!”
投向他的是歡迎和清自在兩人高度一緻的鄙視目光,他們看着他,就像是看見家裡傻孩子再度當衆犯蠢,其中還夾雜着幾分見怪不怪的無奈。
吳剛有點尴尬地撓了撓頭,又抹了抹臉試圖恢複清醒。
看着室内已經消失不見的神戶绮,這隻金剛铠甲召喚人終于反應了過來,接着很快就拎起了離他最近的徐霆飛開火,幸災樂禍地說道:“都怪你,小飛!你一天天地放的都是什麼歌啊!你看,把大小姐都吓跑了吧!”
徐霆飛正對着反光的餐刀漫不經心地整理着自己的劉海。
聽罷,他緩緩放下了手上的餐刀,對吳剛翻了個白眼,食指晃了晃,“啧,有時候我真的不想說你這種沒有品味的家夥。”
“隻有你這種見識淺薄的笨蛋,才會在如此高雅的小提琴協奏曲中,睡得連口水都流出來了!”
吳剛下意識又抹了一把臉,反應過來後怒瞪着對方,“你……!”
貓狗大戰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刑天铠甲召喚人及時站了起來。
嗯,很好,不愧是千年前的隊長機!
觀察着目前場上的局勢,清自在暗暗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下一刻,李昊天隻是滿臉心事地合上了手機,接着以同款的沉默摔門宣告離場了。
得,合着小天……他才是全程掉線的那位局外人。
清自在搖了搖頭。
另一邊。
歡迎終于發現了盲點。
她看着門口,又看着空蕩蕩的凳子,歎了口氣,“诶,小绮的包忘記拿了。”
小绮走得那麼急,一聲也不吭,也不知道是碰見了什麼突發狀況。
話音剛落,徐霆飛立即扭過了頭,将吳剛這隻快要爆炸的缺心眼笨狗抛到一邊。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今日這曲子放得确實太有失他的水準。
歌是好歌,隻是這個歌實在是不适合當下的氛圍。
所以他的碟呢!他剛剛放在架子上那一沓珍藏版的藍調爵士樂呢!這可是他花了好大力氣才從交易市場淘來的寶貝!到底是被誰偷偷扔掉了啊!!!
啧,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吳剛這個混蛋臭小子!
克制住心中即将爆炸的火氣,徐霆飛拿起了桌面上那個手袋,站起身來。不管怎麼說,他理當為自己的失禮行為重新找回一些場面。
拉開椅子,他對歡迎說:“神戶小姐現在應該還沒走遠,我給她送過去。”
***
暮夏時分。
天色已然漸暗,而路燈仍未亮起。
女貞樹灌木叢前,喬奢費沉默地站在窗外。
他已經在這裡伫立很久了。
這隻貪系幽冥魔刻意隐藏起了自己的氣息,如同一樽冰冷的雕塑,他被永恒地淹沒在黑暗的夜色中,不見天日。
他靜靜地看着不遠處餐廳内暖黃燈光下其樂融融的衆人,一種強烈的既視感刺入了他的眼球,暗自灼傷着他的靈魂。
仿佛很久以前,他也曾站在這裡,一言不發地觀望着些什麼,向往着些什麼。
最後,他對那一切感到不知所措,很快便落荒而逃了。
可這不是現在的喬奢費。
他不明白自己的情緒究竟從何而起。
在那些混亂的夢境裡,至少當他看見月月和小冬站在一起對他實施綁架和虐待時,他除了短暫地感到困惑與震驚,并沒有任何情緒波瀾。
即使是在現實裡,當他在剛剛的街角不慎撞破了其他男人摟着月月的腰走進旅館時,他也能熟視無睹地掠過,甚至禮貌地悄然隐身,不讓他們感到尴尬難堪。
事後,面對這一切,這個向來努力維持着自己平淡穩定普通生活的幽冥魔隻是忽然想起來,他在離開希望市之前,應該像地球上每個正常成年人一樣,和他這個人類女友正式提出分手。
可此時,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明明這個人類小女警隻是與那些铠甲勇士站在一起,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郁濕冷的情緒卻已然腐蝕着他本就不算明淨的内心世界。
那片冷漠殺戮的泥沼終究是沒有開出一朵漂亮的愛欲之花,隻是在不斷腐爛的糾葛裡,悄然淪為孵化惡心怪物的養料。
烏雲遮蔽了初升的上玄月,漆黑的夜色掩蓋了他所有不為人知的暗潮湧動。
如今的紫冥分隊隊長隻是單手插着兜,目光幽深地注視着室内發生的一切。他看見那個人類小女警從最初的警惕,到最後與那些铠甲召喚人打成一片,有說有笑地共進晚餐。她對着他們,露出了慣常臉上那份輕松的,愉悅的,甜蜜的笑。
他喜歡看見她的笑容。
她喜歡甜食,也愛給他塞甜食。
但是在這隻貪系幽冥魔看來,她的笑容才是他在漫長銀河系流亡生涯裡嘗過最頂尖的甜食。那就像是一道烘焙得恰到好處的舒芙蕾,在剛剛從烤箱裡端出來的那刻,讓室内彌漫着香甜而柔軟的氣息,讓人産生一種接近于在雲端上沉睡的幻覺。
可如今這道舒芙蕾已經涼了。
它依舊甜蜜,卻不再柔軟,它開始變質。
就像他現在手上提着的這份本意為道歉的草莓奶油夾心舒芙蕾一樣。
事實證明,人類的善意本質上不過是一次性用品。
它能很快地給予,也能很快地收回。
寬泛,便利,卻廉價,不耐用,轉眼便淪為有負擔的垃圾。
他對于小绮而言,是不是也是随餐附贈的竹筷,購物時湊積分的塑料袋,搭乘地鐵時戴完即棄的醫用無紡布口罩呢?
畢竟,她現在擁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了,也不再需要他了。
她或許有一天也會對他說出那句話——“請你,離開我的視線。”
與之相伴的,他忽然感到一股無名的怒火在心底燃燒,他想要毀掉一切。他甚至想要直截了當地推開那扇玻璃門,把她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