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三小姐那邊,”喜寶搶答,“奴婢知道的,小姐您放心。”
江希月又囑咐了幾句,帶着竹影走出了院子。
外頭的車馬早已等候多時,疾風牽着缰繩坐在車轅上。
怎麼今日大人會把疾風單獨派來,江希月疑惑,但沒有多想,她回身沖喜寶揮了揮手,叫她快回去。
竹影扶她上了馬車,自己卻沒上去。
江希月掀開車簾,微微吃了一驚。
顧九溟端坐在車裡,好整以暇看着她。
猶豫了片刻,她還是鑽了進去。
她本來也不是什麼扭捏之人,前世出城販藥,需要裝扮成男子,經常和人擠在一輛馬車裡,有時候夜間沒有旅店,還與别人擠過大通鋪。
若是尋常的孤男寡女共乘一轎,或許會遭人非議,可他們不同,他們如今是正經的上下級關系,兩人同着官服,同去皇宮述職,最是規矩不過。
再者說,又不是她厭惡與人親近,難受的應該是顧九溟才對,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問了出來。
“大人今日怎麼沒有騎馬?”
顧九溟看着她,悠悠道:“我怕坐騎又被别人搶了。”
聽清了這句話,她的臉蛋騰地一下迅速蹿紅,她微微輕咬下唇,尴尬得不知要怎麼接話。
他卻怡然自得,唇角上揚。
不知為何,就是喜歡看她吃癟的模樣。
她越捉急,他越上頭。
平複了下呼吸,江希月微微把身子向外挪了挪,眼神假裝在欣賞這車内華麗的裝飾,心裡不斷告誡自己。
這是你财神爺,别惹他,别頂嘴,别動氣。
演戲就好,演戲。
想通以後,她谄媚一笑,很自然就扯開了話題,“不知大人是否收到我昨日送去的消息。”
顧九溟的神情微微發僵,似乎沒料到這麼快話題就被扯到了公務之上,江希月在心底暗笑,更是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聲音裡也帶了幾分急切。
“對了大人,永夜巷的案子查得如何了,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如果有您盡管開口,畢竟您.....”
她想說畢竟你昨夜幫了我這麼大一個忙,但又怕這樣說會不會顯得太市儈了,叫他會誤會她的誠意。
雖然他們的這段關系确實建立在交易之上,但私下裡,她得到的比想象的多得多。
尤其是近來,她隐隐覺得顧九溟對她的關注與幫助已經深入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她卻不太想要那樣的感覺。
她怕自己會迷失,迷失在這樣一份從天而降、輕而易舉的權勢裡,迷失在她根本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就會有人替她安排好一切的錯覺裡。
她内心深知,阿爹的案子要靠自己去查,前世慘死的真相,也隻能依靠自己去探索。
而她與顧九溟,終究是兩種人。
他是天生的貴胄天潢,世家子弟,何時也不曾理解過他們底層人的苦楚。
他的衣衫一日三潔,茶盞換過即摔,數不清的下屬一呼百應,想要任何東西都能唾手可得。
他又如何能體會得到她前世那種無權無勢、孤立無援、受人脅迫、最終慘死獄中的絕望......
顧九溟正在等她說下去,遽然發現那雙皎潔明亮的眸子不知為何黯淡了下去,瞬間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等江希月回神過來,顧九溟已經緊緊注視着她。
他輕聲道:“不着急。”
“嗯?”江希月沒聽懂。
顧九溟又說了一遍。
“查案的事情不用着急,先把身子養好。”
他的聲音像冬日裡的一盞清茶,清咧渾厚,暖洋洋流過她的四肢百骸,每到一處,都能留下刻骨的滋潤。
心思像一張紙鸢,飄蕩搖曳不知去向,細線的另一頭卻被他隐隐牽動......
馬車突然向前一癫,江希月坐在緊挨着車頭的位置,差點被甩出去,顧九溟大手一撈,将她攬入懷中。
“公子,你們沒事吧!”疾風焦急道。
“無事,”顧九溟深吸一口氣,江希月面色桃紅,慌亂地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擡手把額前的碎發重新捋齊,心裡的鼓點敲個不停。
多少次了,同大人相識距今七日整,兩人已經抱了三次......
馬車停穩,疾風跳下去檢查,接着高聲彙報。
“馬蹄被堅石刺穿了,但還能走。”
“知道了,那就走吧。”顧九溟掀開車簾去看。
這裡是羽化街後巷,前街正在動土修繕,挖出的砂石泥漿滿滿當當堆在此處,不但妨害走路,還弄得整條街坊沙塵飛揚。
“查到了這裡。”顧九溟悠悠道。
“啊?”江希月有些莫名。
“你不是問我永夜巷的案子查到哪兒了嗎?”顧九溟示意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就查到這裡。”
江希月看向窗外,他手指之處,數裡之内,赫然出現一座高塔。
此塔七重欗楯,金頂尖聳入雲,每一重皆是四角飛檐翹羽,雕花繁複,極盡奢華,每層塔檐之下均懸挂着價值連城的夜明珠,與日光相互輝映,大有遮天蔽日之勢。
“這是......先朝的極樂塔。”江希月喃喃道。
“正是。”
“此塔與永夜巷倒塌事故有何關聯?”
顧九溟放下車簾,沉默了一會兒,棱角分明的清俊臉龐,線條更加淩厲。
他唇角輕啟,淡淡道:“那五十間倒塌租戶的男丁,都在這極樂塔裡做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