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奴婢到院裡找東西,忽然聽見屋子裡有人說話,奴婢吓了一跳,才知道有人住在裡面。”
“她說自己是這宮裡的老人了,不喜外人打擾,所以叮囑奴婢不要說出去。”
宜妃有些生氣,“你這宮婢怎麼如此糊塗,這樣的大事竟不報與本宮知道,若是此人居心叵測,暗中藏匿,目的是要置本宮于死地,你又當如何!”
這番話說得小宮女點頭伏地,身子癱軟,越發不敢言了。
皇後娘娘皺起眉頭,“好了宜妃,你先等她把話說完。”她神色不悅,低頭抿了一口茶,發現茶涼了,她将茶盞在轎橼上重重一磕,臉色越發難看,這個宜妃,話裡話外是在陰陽誰呢。
宜妃卻渾然不覺皇後的心思,繼續追問:“我入宮已有多年,怎會不知這人底細,她之前是服侍哪位娘娘的。”
“這......她說自己的主子早就不在這兒了,但允了她可以一直住下去,而且她積攢的銀子也夠養老了,所以一直這樣生活着。”
現場霎時陷入詭異般的寂靜,宜妃福至心靈看向皇後,皇後鎖眉問小宮女,“可曾看清她長什麼樣子。”
宮女道:“她每次都躲在陰影裡和我說話,我實在看不清她的樣子,但是奴婢記得她的聲音。”
皇後眼神一緊,“她的聲音怎麼了。”
“她的嗓子好像壞了,聲音很沙啞很難聽,就像......奴婢老家村子裡拿着菜鏟在豁了口的大鍋裡幹劃拉......”
江希月聽了深有同感,虧這小宮女想得出這樣的形容,就是不知道養尊處優的皇後娘娘是否聽得懂。
不管聽不聽得懂,皇後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太液池邊飄來一陣寒風,皇後打了個冷顫,緊了緊裘皮大氅,靠向鳳辇深處,她眼神飄忽,瞥了眼遠處那堆白花花的屍塊,又心虛地收回目光,再不多言。
顧九溟敏銳的感到,皇後這是認出死者是誰了。
“既然她故意躲起來,為何又出聲叫你?”他繼續審問小宮女。
“奴婢那日在後院尋找酒壇子來裝新釀的桂花酒,她是聞到了酒香,來向我讨酒喝。”
“奴婢見她也是饞酒之人,以為找到知己,每每得了佳釀,就悄悄拿到後院與她一同細品,奴婢那時說了許多家中和宮中的事,她卻從來不提自己的事,隻是坐在屋裡靜靜聽我說。”
“你何時發現她失蹤了。”
"前陣子過年宮裡事忙,我許久沒去尋她,除夕那晚,宮宴後皇上賞了不少酒菜,奴婢分到一小杯松醪。
“奴婢就将酒灌在小瓷瓶裡,帶到後頭給她嘗嘗。”
“可她卻不在那兒了,從此就再也沒見着了。"
看來死亡時間是在除夕夜之前,顧九溟思索片刻,“那她失蹤後,你可有向其他人提起此事。”
“沒有,”小宮女惶恐道,“一來是那人不讓奴婢說,再者也無人知道她的行蹤,奴婢即使說了别人也不信,二來沒過幾天儀秋宮就開始鬧鬼,奴婢實在太害怕了就把此事給忘了。”
“鬧鬼?”顧九溟聞言一愣。
皇後神色不虞,語氣冰冷,“這些都是無稽之談,顧大人不必理會。”
顧九溟睨了江希月一眼,她猝然眉心一跳,又連忙故作鎮定。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他眸色沉沉。
虧他在宮門外輾轉多時,見她遲遲不來,以為她遇到了刁難。
可她倒好,不僅把他忘了個一幹二淨,還有心思在這兒抓鬼。
他冷冷掃去一眼,這些賬等下再與她算,現在要緊的是,盡快把這個死亡宮女的身份确定下來。
“可有找到兵器,”他轉身問向一個協助搜查的侍衛,那人抱拳回禀,“回大人的話,屬下已在太液池沿岸搜尋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兇器。”
此時仵作也已驗完屍身,他除去身上的義檢衣袍,清洗雙手後,規矩上前回禀。
其實他并不是仵作,宮裡是沒有仵作的,此人名叫白至孝,在太醫院負責後宮藥膳,謀得這個差事前,他在大理寺做過幾年案件督查,對屍體的形狀和死因頗有一番研究。
今日正在宮中上值,卻被臨時拉來做這個事情,過來的路上,他不禁暗歎督查司掌握的消息果真全面,連他的老底都一清二楚。
顧九溟明白皇後賴着不肯走,就是怕他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有失偏頗,索性讓白至孝當着皇後娘娘的面直接回禀查驗結果。
白至孝老老實實,一五一十将這具女屍的情況和他所推斷出的行兇手法和盤托出,在場的人無一不聽得脊背發涼,宮女們吓得縮成一團,連皇後也罕見的露出恐懼之色。
“手段怎會如此殘忍......這是有多少深仇大恨呀。”有人在竊竊私語。
宜妃臉色慘白,這個宮女竟然死得這麼慘,怪不得她會變成了冤魂日日在儀秋宮哭訴。
換成是她,也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她隻盼這樁案子能早日昭雪,這樣宮裡才能消停。
宜妃不由自主看向皇後,才驚覺皇後的臉色比她還白了幾分。
皇後的手指緊緊摳在車轅上,指節上的青筋盡數浮現,往事倏然擊中心頭,當年那場腥風血雨,後宮的慘烈厮殺曆曆在目。
她已許久不曾憶起往事,近年來後宮風調雨順,前朝一片祥和,她的皇後之位也做得端正穩固,許多事早已被抛之腦後。
此刻卻要被迫想起。
她感到胃裡一陣翻湧,不知是不是錯覺,周圍似乎始終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陰寒地盯着她看。
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很不好,春寒料峭,湖邊涼風幽幽,她額前滲出了冷汗,一刻也不願留了。
“顧大人,既然皇上委托你處理此事,那本宮就不打擾了,後宮還有一堆事等着本宮去處理......”
顧九溟躬身道:“還請勞煩娘娘将近年來的宮女花名冊借臣一用。”
皇後默了半響,臉色明暗難辨,“你自派人來取便是。”
顧九溟即刻吩咐,“疾風,你随娘娘回宮,”他強調,“我要近二十年的記錄。”
“是,”疾風拱手退至一邊,皇後的臉幾不可聞地抽搐了一下。
龔喜尖着嗓子喊:“皇後娘娘起駕回宮。”
小太監們扛起鳳辇,衆人跪地恭送,江希月跪在地上,眼神卻凝在了皇後的鳳辇之上。
悠悠遠去的鳳辇大氣巍峨,轎辇頂端裝飾着雕刻繁複的百鳥朝鳳,領頭那一隻金色鳳凰栩栩如生,它口銜鳳鈴,展翅欲飛。
可那鳳凰再也飛不到天上去了,它的一雙爪子,被流霞牢牢地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