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乾元一十六年,正月十五日。
今日上元節,四品以下官員可申請休沐。
顧九溟昨夜派人送來消息,說是督查司今日無要緊事,可以不去。
江希月一早起來去福壽苑請安,卻被告知祖母已經動身去了玄妙觀,她才想起祖母曾經提到過,那觀裡有她一位故人,因而每年開春都會去小住幾日。
盛姨娘被禁足後,中饋又回到了盛夫人手上,江家二房因為前事心存芥蒂,近來不常在大房走動了,江楚傑又不在府裡。
江明遠回了族學,江宜妍也沒來找麻煩,不過聽說她日日早出晚歸,不知在忙些什麼。
将軍府如同一盤散沙,難怪祖母不喜,元宵佳節也不願呆在府中。
江希月百無聊賴地看喜寶教竹影打絡子,竹影手笨,學得氣急敗壞。
一旦閑下來,不知要做些什麼,心頭堵着千頭萬緒,眼前卻沒個方向。
她轉頭望着窗外,今日晴光萬裡,白日無雲,天氣不錯,很适合出去走走。
“我們出府去逛逛吧。”她提議。
那兩人眼底放光,異口同音:“好呀!”
馬車在繁華的長安大街上緩緩駛過,外頭的喧鬧蓋過了馬蹄聲,江希月掀開窗簾看得出神,街上人潮湧動,今日上元佳節,戶戶門前挂着一隻好看的燈籠,它們形色各異,風格多變,令人眼花缭亂。
随着馬車的前行,她的目光略過一個又一個鋪子,最後停在一間糖水鋪子門前,這家自門口就排起了長隊,一直蜿蜒至街角,老闆直接在窗下支起一口大鍋,鐵勺攪動着滾水,幾十隻白白胖胖的元宵浮出來。
鋪子裡坐着一家四口,父親正耐心的将元宵吹涼,母親懷中抱了一個,身旁坐了一個,兩個小娃娃都伸長了脖子期待地看着碗裡的元宵,每個人臉上都閃耀着幸福。
“今日是要吃元宵的呀。”她低低自語。
竹影耳力好,直愣愣道:“我下去給你們買些。”
江希月失了興趣,“不用了。”她将簾子一收,再也不往外看。
元宵是要同家人圍在一處,坐在暖融融的屋子裡,說着笑着,團聚在一起吃的。
可她的家人如今在哪兒,眼前蓦然浮現幾具黑黝黝的焦屍,她悲從心來,強壓下眼角的酸澀,不讓喜寶她們看出來。
馬車停在了吳記醫館門前,夥計見了立刻進去通報,不久吳掌櫃親自迎出來,正好看見江希月被扶下馬車。
她莞爾一笑,“吳掌櫃,近來可好啊。”
“好的,托您的福,我這醫館終究是撐下來了。”吳掌櫃上前相迎,“快進來坐,屋裡暖和。”
還是上次那間診室,吳掌櫃親自倒了茶水,“這位小女郎,嘗嘗我泡的茶。”
他這是在對着喜寶說,上次喜寶将茶泡得很好,他記住了,喜寶臉一紅有些羞澀,她是個丫鬟,很少有人會請她喝茶。
“快嘗嘗,”江希月還坐在上次的位置,笑着對喜寶說:“吳掌櫃想同你比試一番呢!”她擠眉弄眼。
吳掌櫃哈哈大笑,“隻要你們不嫌棄,天天來喝茶才好呢。”
江希月見他面頰紅潤,聲音洪亮,氣色與上回大有不同,心中寬慰不少。
“吳掌櫃這次想好了,要繼續經營下去?”
吳掌櫃點點頭,眼裡多了幾分鄭重,“吳某人雖不才,但上次已被小姐點醒,現已決定要努力經營,一來這醫館也是當年江兄支持我開的,二來我也想留在京都,逃避不是辦法。”
江希月眼底閃耀濕潤的光,“可有再招新的大夫?”吳叔早已遣散了那些大夫和藥童,現在重新開始,需得有人幫忙才好。
“這幾天新來了兩位大夫,我看着醫術還不錯,原先那些老夥計都回來了,這幾天生意也好起來了。”
江希月颔首,看了一眼喜寶,喜寶放下茶盞走了出去,不多時又走回來,雙手捧着一隻紅木匣,看起來沉甸甸的。
她将匣子放在案桌上,掀開蓋子,裡頭慢慢當當裝的全是金子。
“這.......”吳掌櫃張着嘴驚訝不已,“小姐這是何意?”
“吳掌櫃......您看,我能叫您一聲吳叔嗎......”
“自然可以,”吳掌櫃受寵若驚。
“吳叔,我想.......入股。”江希月直接道。
“入股?”
“是的,我看您這個醫館很不錯,我希望您好好開下去。”
“但是去年水患,江中一帶藥材受損嚴重,有些産量少的需得去更遠的地方花大價錢收購。”
“您這裡若想維持下去,光靠幾個大夫坐鎮醫館是遠遠不夠的,您需要銀子。”
吳掌櫃内心詫異,江小姐說的沒錯,今年初開始,不知為何,原先幾家經常合作的藥商突然就不給供貨了,說是說沒貨,可他知道那些人一定是看到今年風向不對,直接把手裡的緊俏藥材捂緊了,隻等高價時再一舉抛出。
但有些常備藥,還有早前貴人們定下的特殊藥材,都得去别縣的藥鋪子裡高價購買。
他現在十分後悔前陣子因為心煩意亂關鋪子時,随意就把店裡的藥材都賤賣了。
隻是沒想到,這個江小姐身居閨閣,卻懂得他們這販藥的門當,不僅如此,她還知道這醫館不靠給人看病賺錢,而是靠販藥牟取利潤。
“不瞞小姐,近來手頭确實有點緊,”吳掌櫃懇切道,“但您已經幫了我不少忙,怎麼好意思再讓小姐破費。”
“所以我是入股,”江希月笑道,“這個錢您千萬收下,不要有負擔,您好好經營,将來賺了錢,我可是要來分紅利的哦!”
“好,好,”吳掌櫃滿臉笑容,“求之不得。”
江希月也笑,“對了,吳叔,近來市場上可還有什麼異常?”
“就是您剛剛說的,水患引起藥材瘋漲,市面上有藥的幾家确實放的少了,另外,還有件奇怪的事。”
“什麼事?”
“有幾味不常用的藥,竟然也買不到了,像是被誰洗劫一空。”
“哦?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