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神佛,請聽九溟發願,若能救這女子于生死中,九溟願将餘下壽元盡數予以衆生,願他人所愛之人,盡得善果。
懷中的女子忽然輕咳了一聲,他心下一喜,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再拉過些,将她緊緊裹住,腳下的步子又邁得更快了。
守夜的小沙彌開門時,不等他們說話便開口道:“證圓法師已在東配殿等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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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希月被安置在配殿内的寮房内,竹影看顧着她,說來也怪,一進大昭寺,她的心跳便恢複如常,體溫也逐漸回暖。
顧九溟在隔壁的觀音殿與證圓法師相對而坐。
小沙彌開門進來,奉上新茶,随後靜靜出去,阖上殿門。
證圓法師慈眉善目,靜靜端起茶盞:“這是施主您上次贈給貧僧的茶,今日正好拿來招待。”
顧九溟颔首,并未端茶:“大師既能提前知曉我們深夜來訪,必然也明白在下此番前來的目的。”
證圓法師道:“略知一二。”
顧九溟問:“還請法師開示。”
證圓法師放下茶盞,唱了一聲阿彌陀佛:“還記得施主上回在大昭寺門口與貧僧的對話嗎?”
顧九溟答:“自然記得,法師問我是否要将供奉在佛前的那塊血玉帶回去。我答,逝者已去,未遇有緣人之前,暫先供奉佛前,也可令亡者早登極樂。”
證圓法師微微點頭,“前世種因,今世得果,而今它的有緣人已經出現,施主這次将它帶回去吧,萬般皆可化也。”
顧九溟不解:“大師的意思是,将這血玉給她佩戴......”
“這樣她便能醒來?”
證圓大師但笑不語。
顧九溟心知有些話不好點破,遂又換了個問題。
“我這位朋友,心弱身異,六親淡薄,多被厄相糾纏,不知大師可有破解之法?”
證圓法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萬般皆有定數,施主的這位朋友,尚有業力糾纏,苦海沉淪,朝夕不得安啊。”
顧九溟緊皺雙眉,身子前傾,他恭敬相求:“若有任何方法能令她早得安甯,在下願替大雄寶殿諸佛聖象重塑金身,并終生在大昭寺供奉香火。”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證圓法師贊道:“随喜功德,施主心中所想之事,必有一日能得圓滿。
在此之前,貧僧勸施主順其自然,凡事不可強求。”
他見顧九溟依然俊眉緊鎖,思考後又勸了一句,“萬般皆苦,唯有自渡,說起來施主與您的這位朋友羁絆頗深,因果将熟之日,一切自現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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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春漏夜。
江希月渾身無力,虛弱地趴在冰寒陰濕的地上,地牢裡很潮濕,不知哪裡漏水,滴答聲清晰回蕩在耳邊,這也是她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四肢已被折斷,手筋腳筋也被挑斷,她整個人已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面朝下橫在地上,兩邊的肩胛骨被鐵釘戳穿勾着吊起整個身子,現在那裡早已血肉模糊,鈍痛的感覺讓她頭皮陣陣發麻。
剛才來了幾個人,把她從鐵鈎上弄下來,又僞裝成昏厥的模樣歪在這裡,似乎有什麼人要來。
那些人警告她不許亂說話,否則會用比剛才還要狠厲百倍的方法對付她。
她緊緊咬住青白幹澀的下唇,不讓自己昏死過去,感受到體内的熱度一點點褪去,她知道屬于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吱呀”一聲,地牢大門被打開,雜亂的腳步聲紛沓而至,應該來了不少人,那些人由遠及近,慢慢走了過來。
獄卒依次打開牢門,一間間介紹犯人和所犯案件,有個聲音在問:“怎麼是你來引路,你們典獄長呢?”
那獄卒尴尬道:“今日獄中突生事故,我們典獄長被犯人所傷,此刻被擡去醫治了。”
對方沒再問,獄卒遂點頭哈腰領着他們繼續前進,三步并作兩步,腳下快了不少。
領頭之人忽然停下腳步,他的聲音如高山明松,澄澈清明:
“這裡頭關的是誰?為何你沒有打開牢門?”
獄卒心下一驚,迅速調整好面部表情,恭敬道:“回督查使大人,此牢關着的犯人窮兇極惡,罪大惡極,不瞞您說,今日就是她生生傷了典獄長一隻眼睛,此人,不見也罷。”
顧九溟遲疑片刻,邁步越過牢門繼續向前,隻走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有一種微弱的聲音,如冰石擊玉,在幽深僻靜的地牢裡尤其清晰。
他循聲而去,重新退回到那間鎖着的牢門前,昏暗的光線裡,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個女子,她頹敗的身子浸透了血污,破布般被人随意棄在腳下。
她已完全不能移動,盡管如此,她還是努力伸出了手,用手裡的東西,一下一下,緩慢地敲擊着鐵制的牢門。
他剛才聽到的就是這個她用盡全力弄出的聲音。
顧九溟蹲下身,湊近後終于看清了,她手裡緊緊握着的,是一塊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