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早上,索娜搭乘擁擠不堪的地鐵,像一棵水草飄來蕩去。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對自己的選擇産生懷疑,為什麼要跑那麼遠的地方去上班!整整要乘坐一個小時呐!她好羨慕那些有座可坐的乘客,有時候也會産生一絲恨意,人群中總會發現那麼幾個對着電腦狂按鼠标,神情悠然自得的人。索娜都要下車了,那些人依然穩穩坐着。有一次,索娜故意湊到他們身邊去,偷偷瞟着屏幕,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原以為他們是在趕工作,其實是在追劇打遊戲。
大清早的就這麼悠閑,真的可以嗎?
索娜也不想舍近求遠找工作,但終究是敵不過現實。好的工作似乎都在遠方,近處的也有,卻不招人,可是也看到過進進出出面試的人。她是決意不要再找教學相關的工作了,起初隻是不想與小孩子打交道,現在連成年人也不要有教學方面的交集了。
她剛剛辭掉了琴行的工作。
這份工作找尋得很順利,三言兩語的面試,直接就可以上班。本來以為會有騙人的套路,沒料到老闆還挺實在的。工作内容也簡單,每天四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但學生構成較為複雜,從小朋友到老年人都有。她有意避開小朋友,專教成年人。沒費多少口舌,老闆就同意了。不知道是自己運氣不好,還是琴行故意将難纏的學員讓她帶,隻是教了兩天,她自己就跑了——某些成年人也不是好溝通的!
成年人學習,不像小朋友“逆來順受”,不管想不想都得聽從老師的安排,而一部分成年人卻非要老師按着自己的想法進行教學。
老師的一天全部由這位成年人決定。
索娜面授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性,本是她十四歲的女兒學琴,但她一定要參與現場聽課。先是否定琴行安排的教材,全部換成她所看中的琴譜;接着是學琴時間,由她來定,她說練多少時間就練多少時間,并且索娜講課的時間需要控制在十分鐘之内,說得多了會被無情地打斷;最後連糾錯都由這位家長上陣,親自彈琴示範給索娜聽。
索娜忍了兩天,忍不了了。一想到這位家長在琴鍵上彈了幾個音之後,瞪着眼睛等待着索娜的認可,索娜就頭疼。她連錢也不要了,第三天就不露面了。那位老闆還挺好的,一定要結清這兩天的工資,搞得索娜很不好意思,留言道:“給老師們買下午茶吧。謝謝啦!”
爸爸媽媽的臉上現出失望的神情,他們都覺得這工作挺好的,一天上班六個小時,有效工作時間四個小時,上午下午平均分配,餘下的時間坐在辦公室刷手機,還是正大光明的刷手機。
索娜連連擺手,不去,就是不去!再提和教學有關的詞彙,她就要發瘋給人看。她受不了教任何一個學生。連爸爸媽媽問她問題時,她都會不耐煩,不知道這是不是創傷後遺症。
爸爸媽媽說她找借口,就是耍懶了玩瘋了,不想受人管。二十九年了,當父母的頭一次對女兒大發雷霆。要不是這一次,索娜還真不知道斯斯文文的父母原來會說那麼多粗話。
索娜也不生氣,反正就是不去任何一個與教育相關的行業。她發誓,自己已經受夠了老師與學生的關系。
但工作還是要找!
索娜不想過坐吃山空的生活,短暫的懶懶散散能接受,長久的無所事事萬萬不可承受。有了顧清英做樣闆,她已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大不了有半年的待業期,受得住。但在此期間,她絕不會像顧清英那樣去公園或是公衆機構坐着發呆,但又不會像顧鴻筝那樣學這個學那個——說起顧鴻筝,她可真是佩服這個幹姐姐。
八月伊始,顧鴻筝又去駕校報了駕照學習,周二到周日早晨七點半到九點學科二科三,逢周一全天待在駕校。周一到周五晚上去外語學校做兩個小時的兼職、周三下午去口才班做三個小時的兼職;周日上午四個小時的設計課,下午去圖書館自學法律,每天晚上畫插畫。還有面館的正職工作,采購、銷售、賬目、管理、監查,光是想想,索娜都覺得累,上下眼皮一打架,能趴在桌子上睡一上午或一下午。偶爾還會流下哈喇子,不知道夢到了什麼。
索娜是多麼大方的一個人啊,現在竟也添了吝啬的一面。過去很少算計自己的得與失,雖然不認同吃虧是福,但也不會因小事而計較。
有天與朋友去逛街,兩人合資買了一小份魚丸。索娜的竹簽子一次隻插起一個,而朋友的竹簽子偏要一次插起四個。一小份魚丸本就沒幾個,照朋友這樣的吃法,索娜自己是要吃虧的。花一樣的錢,卻不能将魚丸平分,索娜忍受不了,當即起了絕交的念頭。
那一小份魚丸,索娜隻吃了一個。朋友一邊吃一邊讓着:“你不吃了?我可全吃了啊!”朋友自以為說得是玩笑話,但看索娜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索娜搖搖頭,将盛着魚丸的小紙碗向朋友的方向推了推。朋友也不客氣,不去看索娜難看的臉,連碗底的湯都喝了個精光,又問索娜要不要合夥買一份臭豆腐。索娜擺擺手表示沒胃口。朋友趕緊跟道:“我也沒胃口。咱再去看看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