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聲聽那些有經驗的老師說,以前出去跑,也隻是去北上廣這些大城市談幾個企業,說難聽點兒,就是走走過場,給自己的專業營造一種高大上的氛圍。校招上的展位,多是企業自動找上門來與學校合作,像這一兩年主動外出找資源的情況還是少的。
本地的企業早下手,但大多數已經在去年的秋招中招了一批畢業生,今年上半年的春招中又招了一批,哪有那麼多的空崗給大學畢業生呢?這座城市的大學又不隻有盧聲所在的一所學校,更好的學校也是嗷嗷待哺。所以,老師們外出聯絡企業,是必須要做的。
大環境不好,待業的人群增加,導緻競争加劇。老闆們都想用最少的錢招到最厲害的人,應聘者那麼多,囊括了各種學曆、各個年齡、各個階層的男女老少,盡着老闆們去挑。盧聲和其他老師磨破了嘴皮子,也談不攏想要的名額。
中途轉城市坐了一回綠皮車,車程大約一個小時。盧聲一上車就被濃烈的氣味熏得咳嗽不已,一股血腥味在喉嚨裡、口腔裡徘徊,站在列車門口看着窗外。他無心看風景,隻是想轉移注意力。說實話,别說那些活在頂層的人,就是盧聲這樣的一般人也好久沒有體驗過這樣的環境。他出遠門坐高鐵坐慣了,不喜歡那股複雜的味道,那是一股混合着煙味、汗味、迷茫感、不知所措的惶然。
盧聲去某公司談招聘時,正好碰上公司給一銷冠辦離職手續。銷售部經理自是不服氣,親自找老闆理論。盧聲趕緊起身回避,老闆示意他坐下,也請銷售部經理就坐,心平氣和地說:“公司目前的情況,必須要裁員,對于這一安排毋庸置疑。你剛才說可以裁掉那些業績不好的、新來的業務員,質疑公司要裁掉一個能帶來大收益的銷冠。”
老闆将眼神看向盧聲,盧聲想要回避,卻又洗耳恭聽。
“銷冠業績好,能給公司帶來大收益,但同時他的工資也高。這兩點一正一反,功過相抵。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公司裁掉他可以養活其他五六個員工。也就是說,犧牲掉他一個,可以保全五六個人的溫飽。現在業務都不好做,大家拉來的業務量都差不多,縱使銷冠的口才再好,也架不住對方出不了錢,銷冠目前給公司帶來的收益與普通業務員沒什麼不同。留下那些新來的、業績欠佳的,至少他們還有一點歸屬感,而不是仗着自己之前的成績恃才傲物。”
銷售部經理千般萬般不情願,冷靜下來,也隻好作罷,沒必要為了别人把自己的前途搭上,悻悻退了出去。
盧聲也是如坐針氈,他覺得老闆這番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要不然也不會由着自己的員工在他一個外人面前鬧了這麼一出。這樣一想,他覺得這趟要白跑了,肯定不會有好的結果。
老闆笑着對盧聲說:“你們做老師的最怕的就是班裡的學霸流失,公司也是一樣,最怕能幹的人跑掉。班上的前三名是老師臉上的光彩,是班級的面子;公司裡能幹的人是直屬上司的榮光,是小組的定海神針。如果佼佼者走了,來了幾個拖後腿的,就好像天塌了一樣。但是,當你靜下心好好想想,也就釋然了。那些有能力的人真心信服你的是少數,他們中的大多數不會感激你給予他們的平台,隻覺得成績是靠自己的天賦或運氣得來的,與你這個老師或老闆沒有太大的關系。成績再好,人心不忠,老闆得三思又三思。很多人缺的是感激之心,其實做老師和做老闆的心态都是差不多,員工做出成績的時候,也會自私地認為全是自己領導有方。”
盧聲幹笑了兩聲。
老闆接着說:“銷冠不走,你的學生也進不來。以他的能力,不愁去向;以他的工資,目前可以多養活兩個人,這兩個人的名額就給你的學生吧。但是我們公司就不派人參加校招的現場招聘了。若是貴校有家是這邊的孩子,又有異鄉回家工作,就請老師幫忙推薦一下了。”
盧聲看着老闆的筆在合同上簽了字、蓋了章,心裡頭卻是難以名狀的滋味。今年,他的學生中也許會有兩名幸運兒順利入職,但到了明年,這兩名幸運兒或許要給新的好運者讓位了。人力市場資源充足,年輕人一抓一大把。無論何時何地,從來都是隻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盧聲出差前,異想天開地認為可以假公濟私,來一趟免費旅遊。去了才知道,每天與各公司的談判已經焦頭爛額,根本就沒有心思遊山玩水。他之前隻在本地聯絡相關專業的公司,有時下了課直接上門聊一聊,就不必再回校坐班了。在外找資源,學校也要講成本,不上課時的老師,也跟牛馬差不多。老師們的假期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樣。需要外聯的四處奔波,需要坐班的開會研讨。總之,各有各的累。
與盧聲搭檔的男老師,每到一座城市,先拉着盧聲去标志性景點拍張照,為的是堵住自己爸媽的嘴。“我媽總以為出差就是旅遊,她說以前的人就是那樣,出差一次能帶回好多東西來。我上次去武漢出差兩天,回去之後不僅兩手空空,連一張相片都沒有,我媽撇着嘴埋怨我連黃鶴樓都沒去看,出的什麼差,把我從小到大的醜事全數了一遍,說我從小就沒出息。那天我本來挺高興的,被我媽那麼一數落,整個星期沒精神,也沒心思上課,照着PPT念了一個禮拜。我就納了悶了,我媽能記住我從小到大做過的所有錯事,卻記不住我做的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