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
女戰士吹響了骨哨,短促而清亮的哨響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她身下那頭大角鹿随着哨音,輕巧躍過一道山澗溝壑。
諾瓦下意識抱緊了坐騎的脖子。牲畜健壯的肌肉在他手下起伏着,短且粗糙的棕色皮毛被異族人養得光澤油亮。
他們幾乎是被半強迫着帶走的。諾瓦不由回想起那個視線,他看不清晰,失去眼鏡後,遠方的一切都很模糊。但直覺告訴他,對方确實在觀察着自己——他在那一瞬間明白了船長的感受,某種恐怖強大的壓迫感傾倒而下,如海浪構成的巍峨群山,震悚了他。
女戰士坐在他身後,松松把控着缰繩。諾瓦調整坐姿,看了眼後方:船長一行人可沒這麼好的待遇,要不是教授先生差點在短短一截山路上将自己的瘸腿拗斷,他也是氣喘籲籲徒步墜在後面的一員——不過騎鹿的異族人沒有讓任何一個人掉隊。
……事态好像不妙。
諾瓦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睛。那個人顯然地位特殊,對方的态度會決定族群對他們這些外來者的态度。
教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看起來十分坦然,絲毫未覺自己這副幾乎被女人圈在懷裡的模樣有什麼不妥,倒是船長不由想起偶然能在港口瞧見的、被紳士們擁着腰側坐在馬上的貴族小姐。
這奇妙的即視感有些滑稽,對方還穿着那身皺皺巴巴的昂貴襯衣,微卷的黑發襯得青年臉色格外蒼白,連老傑森都比他看起來生機勃勃。
不過很快他就沒心思暗中調侃對方了。異族人穿過緩坡,進入了一片森林。道路變得越發崎岖難行,樹木不知何時高大起來,陽光透過綠森森的樹頂,撒下斑駁的影子,時不時有倒下的樹幹橫七豎八疊在一起,擋住他們的去路。大角鹿可以輕松地跳過去,驚得一些五彩斑斓的小型蜥龍飛快竄逃,但人類不得不手腳并用着攀爬,而青苔四處亂長,滑膩膩的,踩上去一不留神就要摔上一跤。
空氣格外濕潤,滿是海洋的鹹腥。樹将這裡包裹得密不透風,像個溫熱的澡盆,水汽很快将所有人的頭發變得濕漉漉的,仿佛連毛孔都要被堵塞——直到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涼爽的風忽地從遠方吹了過來,那迷人而柔軟的氣流撫摸着皮膚,衆人不由神志一松。
大角鹿呦呦鳴叫起來,随着一聲長長的哨音,它們開始快速奔跑。森林被他們抛在身後,群山神迹一般忽得拔地而起,以一種不可匹敵的姿态壓了下來,徹底占據了視野。
諾瓦聽見學徒巴魯的驚叫。異族人分别将水手們拽上鹿背。瘦小的學徒是最慘的那一個,他被提着腰斜挂在鹿背上——而教授的坐騎毫不遲疑率先鑽進一處不起眼的狹窄入口。
他眼前一暗,一片昏黑中,尖銳的崖壁亂石幾乎緊貼着臉頰。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諾瓦迅速縮起肩膀,假如在這高速前進的情況下撞到石壁,怕是會立馬被刮去一塊兒肉——若從上空俯視,在悠長的哨音中,他們的隊伍被群山徹底吞吃,很快就看不見任何蹤迹。
雲層之上,一道被太陽照得簌簌發亮的影子不耐煩地嘯叫一聲,随後忽得俯沖而下,于半空中甩下了什麼東西,又拍打着翅膀朝着峰頂的方向遠去了。
從大角鹿的背上下來時,諾瓦已經腿軟了。他暈暈乎乎的,風聲好像還在耳邊呼呼作響,但他顧不得跑去一邊大吐特吐——眼前俨然是一片已成規模的村落,土石壘砌的粗犷房屋,家家戶戶門口豎着一根頂端嵌着短杠的奇怪長杆,其上還披挂了色彩各異的長長風幡,于風中獵獵作響,映襯着遠處澄澈的藍天與恢宏的雪山。
身邊傳來低歎,船長等人顯然看呆了——直到教授被這些一直似乎挺友善的異族戰士半是推搡半是裹挾着,單獨帶入一棟土屋。他們留下了一壺水與一小塊硬邦邦的“面包”,便又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諾瓦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又一瘸一拐地試探着去推門——不出所料,被鎖住了。他将耳朵緊貼牆壁,隐隐聽見水手們驚慌的叫喊聲,但很快聲音又消失了。
“……”
這算什麼?他慢慢皺起眉來,對方留下了食物與水,顯然沒想立即殺死自己。一時間,那些在末世紀神戰中曾盛行一時的各類血腥祭祀方式頓時浮現在腦海——不論在哪個世界,一個異鄉人的性命,在某些宗教狂熱人士眼中可比牲畜的心髒與血肉高級多了。
教授慢吞吞地挪到了那張看一眼都骨頭疼的床上,床頭石闆被雕出了淺淺刻紋,于時間的流逝下變得模糊不清。但若仔細摸索,便能發現這是和護腕、門簾上如出一轍的風旋紋,也是風暴之神烏托斯卡的印記。
在銀鸢尾帝國,很多吟遊詩人喜歡悄悄将這種紋路刻在床闆上,希望獲得這位代表着“不可捉摸”的風暴神的庇佑,以求得變幻無常的靈感。
而諾瓦不曾記得風暴之神烏托斯卡的祭司有人祭的習慣。雖說關乎這位神祇的直接資料簡直少得可憐,但至少通過那些流傳下來的文獻上的隻言片語來看,對方并不是什麼需求負面情緒的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