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黑發青年一邊繼續往嘴裡塞魚肉,一邊毫無遮掩地盯着另一人——沒有人能在這種注視下臉紅,反倒使人想起解剖刀和被長針釘住四肢的青蛙、牙醫和被剖開的牙洞、驗屍官和開膛破肚的屍體之間的關系。
阿祖卡看了他一會兒,終于還是決定若無其事地繼續自己的午餐。好在那個人的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總是讓人聯想起貓,貓的眼神,貓的性情,還有貓科動物特有的神經質——很快對方便将注意力投向了餐館的其他人。
“注意那些人,傭兵,而且可疑。”他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我需要靠近些觀察。”
距離過遠,近視眼看不清太多細節。
教授所指的方向是餐館的另一個邊角,被一群沉默警惕的人占據,此時正冷眼瞧着餐館中央的人吵吵鬧鬧。占據首位的是個壯碩男人,野牛似的粗壯脖子,頭發如灰驢的鬃毛般短硬。
一名武者。
相較術士,武者的定義更加模糊,身體素質好的普通人若願意交三枚銀币去評定等級,說不定也能評上個低級侍者。
武者的修行方式多為純粹的煉體,或者說追求自身的力量。絕大多數人徘徊在侍者階層時,最多成為一個力氣大、跑得快、更會打架的普通人,唯有極少數人能夠突破那無形的關卡,憑借肉.體力量牽動理念的力量,踏入使徒的世界,而這時的武者才有和術士相較的資格。
武者的觀感很敏銳,幾乎是瞬間覺察到有人在看他——還是一種令人不适的、如同扒開皮肉挖出骨髓般的視線。那人猛地扭過頭來,兇狠地環視了一圈餐館,卻沒有看到任何可疑人物。
“團長,怎麼了?”他身旁的同伴緊張地問道。
對方沒說話,隻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做了個手勢。
——有盯梢的,皮子緊些。
西塔是黑鲸傭兵團的團長。灰橋港身為銀鸢尾帝國極西點,在飓風無法肆虐的季節,常有走海路的商船途經此地,進行休整。往來人員魚龍混雜,各類糾紛自然也少不了,因而在灰橋港此類傭兵組織簡直多得要命,有些是接正經任務的,有些則是冷血殘暴的亡命徒。黑鲸傭兵團屬于兩者參半——或者說,一切由價格決定。
西塔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一心想要撈一筆大的,離開貧瘠的家鄉。最近,他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了一個非常、非常驚人的消息,西塔敏銳地覺察到自己的機會要來了,為了攪亂風聲以便遮人耳目,他甚至第一次聰明謹慎起來,故意在餐館喝醉,亂編一氣,說出了“龍巢寶藏”的秘密。
見鬼的“龍巢寶藏”,龍是喜歡亮晶晶的金屬沒錯,但那得是古時候在人類王國附近安營紮寨的巨龍,才有可能收集整整一巢穴的金币和珠寶。而灰橋港附近都是些中小型龍,它們的“财寶”不過是水手的小刀或剝落的鐵片,要是能尋見哪位貴族遺失的銀餐勺,那都是意外之喜了。
奈何流言是不講道理的,人人都喜歡聽吟遊詩人口中的傳奇故事,并幻想有朝一日也許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以當一把英雄史詩中的主角過過瘾。很快,關于“龍巢寶藏”的傳言在添油加醋下,于本就不大的灰橋港裡流傳開來。
傭兵們喝完了自己的酒,離開了餐館。女招侍嘟嘟囔囔着去收拾一片狼藉的桌面,之前坐在角落裡的灰袍人不知何時也離開了,隻在桌面留下了兩碟餐盤。
等等,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憶,之前對方是點了倆份吃食麼?那人看起來好像挺瘦弱的,沒想到還挺能吃。
灰橋港的街道如蛛網般四通八達,每一條都顯得格外狹窄擁擠,傭兵們分散開來,很快便消失在了深巷裡。
幽暗巷子的深處,流浪漢、通緝犯和黑市商人在這裡常年出沒。獨身一人的西塔停住了腳步,冷笑着從腰間抽出了一柄閃着寒光的戰斧。
“滾出來!”他粗聲喝罵到:“老子早早就聽見了一隻老鼠切切察察的動靜,沒想到還真膽大包天地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