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中回放着那一瞬間閃過的、女孩略顯扭曲的表情。
既不柔軟、也不甜美、更不可愛。
換作任何一個“常識”足夠的成年人,都無法認同這是“笑容”。
可是,懵懵懂懂的仗助小朋友卻莫名覺得,那個表情,也許才是屬于吉良吉光的笑容。
是不擅長笑的女孩子,偶然間袒露的真實一面。
自覺得出結論的仗助安心地想道:什麼啊,吉光原來也有不擅長的東西,那我來教她好了。
小朋友的思維大都是單線程的,一旦中斷,就很難回歸原本的議題。讓東方仗助思慮了一晚上的家庭問題,就因為笑容這個突發事件,被暫時丢進了大腦的回收站裡。
按照正常發展,每日忙于玩耍的仗助要等到很久以後才能想起這個議題,如果情誼随着時間而淡化的話,那很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記起區區幼兒園朋友的家庭問題。
實際上,已然掙脫束縛、不再需要輿論支撐以及後備計劃的吉良吉光,确實在緩慢地、隐晦地,逐步淡化“萬人迷小朋友”的頭銜,從那些醒目且多餘的人際關系中脫身——與東方仗助的友情正是她想去除的一部分。
他們一起玩耍的時間越來越少,每當仗助想回頭尋找她時,總能看到吉光正被女孩子們簇擁着,談論的話題從皮筋花繩到當日的雙馬尾發型——都是仗助小朋友無法參與的話題。
小孩子的友情來得輕松,去得也輕松。不出意外,他們的友情會随着幼兒園畢業徹底結束。
可是出現了小小的意外。
東方仗助撿到了一條狗。
體型算是大型犬,品種雜到隻能從頭部的毛色看出一點金毛的特征,大片的斑秃更大幅度提高了血統識别難度,由于累日的饑餓、經月的疾病以及孩子們的踢打投擲,狗奄奄一息。
他用還沒有取名的瘋狂鑽石治好了它,偷偷養在了幼兒園旁邊的小樹林裡,媽媽對寵物态度一般,參觀過收容所的仗助不願将這個秘密朋友告訴太多人,他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隻能求助于最可靠的朋友。
狗喜歡吉良吉光。
明明東方仗助才是救助它的人,那條狗卻對第一次見面的女孩子狂甩尾巴,熱情地舔舐她的手指。
仗助小朋友感到一絲嫉妒,但也為與小夥伴間再次擁有了共同秘密感到高興。
直到一周後,收容所的車停在了幼兒園門口,将狗帶走了。
數年後的東方仗助回顧事件,察覺到了女孩冷漠态度下隐藏的情緒,可當時的他隻是單純地感到悲傷,以及被背叛的憤怒,他們大吵一架,仗助發誓再也不理睬吉光,往日包容朋友的女孩子這次并沒有低頭道歉,而是若無其事地無視了他。
這是很合理的、很常見的小朋友式絕交。
仗助小朋友的憤怒來勢洶洶,持續到了臨近幼兒園畢業的時候。
某天,接送他上下學的朋子女士似乎無意間提起了:“今天也沒看見吉光和你一起出來呢,她多久沒來我們家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沒有吵架。”知道朋子女士有多麼喜歡吉光的仗助本能地撒了謊。
“那就好。你們馬上幼兒園畢業了,小學也不一定分到一個班,如果這時候吵架……就永遠沒機會和好啦。”朋子女士用狀似輕快的語氣說道。
“永遠”是什麼概念?
仗助的嘴無意識地癟了下去,隔着車窗,他望向了在老師或父母的看護下手牽着手、說說笑笑地走在放學路上的小朋友們。
他和吉光……永遠不會一起回家了嗎?
東方仗助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那是在吉光的幫助下才完成的,他憧憬許久的新發型。
男孩突然老成地歎了口氣。
他心想:沒辦法,吉光是個連笑都不會笑的笨蛋,這次我就讓讓她好了。
幼兒園畢業的結業式上,家長們與小朋友們都到齊了,歡聲笑語不絕。
仗助盯着被女孩子們簇擁着的吉良吉光,總算找到了機會,擠到了她面前。
家長們疑惑的視線黏在他身上,他感到有些緊張,可當他迎上金眸女孩陌生——或者說冷漠的目光時,緊張感奇異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微妙的情緒。
她問道:“東方同學,有什麼事嗎?”
仗助拿出了他準備許久的禮物,那是他用零花錢買的小挂件,兩顆粉色的星星一上一下緊挨在一起,用水鑽裝飾,閃着廉價的光芒,更糟糕的是,上邊還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幾乎将本為一體的兩顆星星劈為兩半。
他鄭重地宣布:“我要給你變個魔術!”
沒有準備活動,也不需要準備活動,其實并不會魔術的小魔術師東方仗助握緊了兩顆星星,再攤開手掌的時候,星星間的裂痕消失了。
圍觀的家長們和小朋友們發出一陣驚呼聲,他們為這次成功的魔術表演鼓起了掌。
東方仗助深吸了一口氣,他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台詞,用盡全力,以響徹幼兒園全園的分貝,對呆住的吉良吉光發出了會心一擊:
“吉光,我們能像它們一樣和好,重新做回朋友嗎?”
家長們開始起哄,甚至有些感動地假裝抹起了眼淚。
圍着兩人的小朋友則是歡呼雀躍,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同時是仗助與吉光的玩伴,卻因為他們鬧别扭而不得不站隊,現在當然高興。
在吉良吉光陡然降溫的視線中,還未理解什麼叫輿論攻勢的東方仗助突然感到心虛。
他看到自己的小夥伴扯了扯嘴角,一瞬間似乎又露出了那種扭曲的表情——但這次絕不是笑。
女孩似笑非笑,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回複道:
“當然,謝謝你願意原諒我,真是太好了呢,仗助君。”
不管當事人的心情如何抗拒,總之,在幼兒園的結業式上,東方仗助與吉良吉光重歸于好,她們本該定格在幼兒園朋友的友情故事翻開了新的篇章。
某種程度上,這才是他們的友情真正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