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不趕巧的是,有個天國使者的星光體投射到人間做任務,目睹了這場單方面的屠殺。經過調查,他發現了我的存在。于是在人類向我獻祭的日子,他現身在衆人面前,譴責我這個魔鬼讓人類犯罪,是釀成這些慘劇的罪魁禍首。他打着天主的名号将我趕跑,所有人也轉而投拜在天主名下。然而那個人類,也就是一國之君,他的欲望是不會停止的,對于他來說,拜誰不是拜呢?所以他在神壇前下跪哭訴,懇求天使的降臨。聖光在他面前現身,他便以各種理由開始訴說自己需要更多财寶的迫切,并且需要神迹在國民前立威。神迹是不會輕易有的,但天使認為,為了展示上主的大恩大德,顯示與惡魔的天壤之别,他答應會幫助人類增進财富,并且不收取任何代價。果然,人不費什麼力就謀得了巨額錢财。
像這樣的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有了第三次就有無數次。今天是礦産,明天是土地,後天又是絕色美女。隻要拜了神聖,牟利就輕而易舉。那帶來神壇的使者,在人類心裡變得比神還重要。為了讨好這股力量,人類在神壇邊又辟了一座聖壇來祭拜他,每日打掃和布置都不落下。那天使沒有什麼意見,看似默許。原本還不甚在意,但久而久之也在人前對台上作裝飾作用的貢品透露了評價,這無形中更助長了人類的熱情,那聖壇也越來越豪華,比神壇也不遑多讓。
那麼問題來了,人拜那天使同拜我有何區别?我看本質上區别不大。又憑什麼說拜我是邪惡上不得牌面,拜他是天經地義?崇拜我造成了罪惡的局面,崇拜他又能如何?拜我和拜他都是為了更好地掠奪,而我卻要背負人掠奪的罪果。我越想越氣,受困于此,數年後我又忍不住回到了那個地方。
根據我的打聽,在我離開後,人想要的越來越多,而天使也不是什麼要求都滿足。一天,人看上了一個小國的王後,王後是聲名遠揚的美人,和她的丈夫十分恩愛。人想出征這個小國,将王後強行拐到自己的後宮,順便殺了她的丈夫,滅了這個國家。天使得知後,沒有庇護這場戰争,隻說他不會成功,不會得到女人,也不會得到土地。人對此很不滿,但他還是親自領兵出征了。果然,由于這個小國實在太遠,軍隊長途跋涉後已十分勞累,而小國依傍了一個有實力的盟國,提前知曉了他們的打算,很快他們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人的隊伍被殺得丢盔棄甲,大敗而歸。得了這麼一個結果,人類君王在聖靈面前忏悔認錯,暗地裡卻一點不服。于是他籌劃了很久,聯合周邊其它地區共同打壓那個小國依附的盟國,不斷折損它的實力,最終那個盟國不堪重負,答應将小國的王後獻出。沒多久後,盟國日漸衰落,最後分裂了,小國也迎來了滅亡的命運。
當我再回到那個國家時,那人已垂垂老矣了,很快就大限将至。他的領土變得更龐大了,但未來可以更大,他的财富變得更多了,但未來還可以變得更多。他不甘心就此停止享樂,于是在聖壇前祈求天使賜予自己永生的奧秘。這麼多年過去了,人類想要的越來越多,到頭來還想不老不死,不老不死後豈不是想成神?人得到了令他失望的答案,天使還在念叨永生并非是件好事,他憤憤離去。
沒過幾天,他又再來到壇前,這次他把所有的金銀珠寶都擡了進來,圍繞着聖壇。他跪地哀求,隻要天使能告訴他永生的方法,他可以将這些财寶都獻祭出去,甚至付出任何代價都行。聖光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帶給他的仍然是拒絕。看着這一幕,我覺得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人類還是一樣可笑,于是隐匿在黑暗中的我當場現身。我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天使和人面前,并對人說,這些東西是不足以換取到永生的,隻有一個方法可以,這個方法天使不會告訴你,但是我會。人大喜過望,趕忙追問。我告訴他,想要得到永生,就要把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另一個生命獻祭給我,也就是他的長子,這個國家的繼承人。
我的話讓使者大怒,怒斥我是個騙子,誘騙人類,因為根本沒有什麼永生的手段。我沒有心虛,反駁道他才是個騙子,因為不想讓人類獲得永生而說了謊。抉擇抛給了年邁的國王,令天使和魔鬼都意外的是,人沒有一點猶豫,就下令将自己的長子押過來。年輕的王子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一無所知地被五花大綁到自己父親面前,直到看見一旁的劊子手磨着大刀,才開始驚駭地掙紮。他朝自己父親哭喊着,請求他放過自己。面對自己長子的哀嚎,老國王面不改色地讓人堵住了他的嘴,然後親自持刀……
手起刀落的那一瞬間,我閉上了眼。再次睜開眼,老國王的長子已然血濺台前。完成整個儀式後,人虔誠地跪在我面前,鮮血還浸在他的衣擺上,他的眼裡是止不住的狂熱。他問,這樣可以了吧?現在能賜予他永生了嗎?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然後我露出了一個屬于惡魔的微笑。我說,沒有永生,你什麼都沒有。他愣住了。他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顫抖起來,嘴也在顫抖,癫狂地問,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一直沉默着觀看了全程的天使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然後對他說,這就是輕信惡魔的下場;再然後便消失了,從此不再出現。後來,當日發生的事傳到了老國王剩下的幾個兒子間,見人為了一己私欲不惜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要殺害,為了防止落得同樣的下場,剩下的兒子連手推翻自己父親的統治,将他殺死了。
這就是讓我煩惱的第一個故事,請問你能解開我的煩惱嗎?”
“……”少年似乎陷入了沉思,沒有在第一時間開口,“這個故事……”他的眉間微微蹙起,就在莉莉姆以為他說不出什麼意見,就要無趣地起身離開時,少年終于回答了:“你不必為此煩惱,你并不是邪惡的。當然,那天使不是邪惡,人也不是邪惡。”
莉莉姆翻了個白眼:“那誰才是邪惡的?又是什麼界定了我的錯誤?”
少年甯靜的眸子中波光粼粼:“絕對正和絕對邪不會一直待在一個事物中,依附于秩序,它們被短暫地判定。其實……你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他們也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他的語氣毫無起伏,卻透露出堅定的力量。
她斂下長睫,日光将斑駁的影子塗抹在她臉上,“那為何我就要受這等委屈?”
少年問:“你很在意?”莉莉姆沒有回答,人之子用指尖輕輕柔順着羊羔的軟毛,接着說:“在這個世界,有秩序就有混亂,有光明就有黑暗,但這些名詞隻是貧瘠的描述,還不足以替代生靈真正的本質——存活。這個世界是由無數真實存在的生命構成的,生命有七情六欲,既有最崇高的理想,也有最野蠻的欲望。人們有些時候會針鋒相對,但在我看來,愛和包容才是所有人都最需要的東西。若人們能更加地愛彼此和包容彼此,所謂的善惡光暗之分,也就不會存在;愛和包容會抵消矛盾,所有人亦會将彼此放在平等的地位上。”
莉莉姆掀起眼皮子好好地看了他一眼,“看來這是你的理想,聽着确實令人心動。”她說,“不過愛和包容好像并不是人類時刻都需要的東西。”少年眨了眨眼:“為何這麼說?”
“恨很容易,愛卻難;人一旦産生負面情緒,就很難回憶起美好的狀态。在人類社會中,愛和包容雖好,武力卻更加重要。”她說着說着,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什麼,“關于這點,還有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很簡單……”
“那年人類剛建立起成熟的國家,有國強盛,一片繁榮,亦有國貧弱,民不聊生。時常有國争戰,刀槍無眼,殺伐之間,往往屠人滿城。也是一場戰争,彼時我正在一個小國,漫無目的地亂走,适逢敵國攻城,小國潰敗,敵軍殺了進來。四下兵荒馬亂、戰火紛飛,我獨自走在城内的道上,不遠處血流成河,傳來婦女孩童的慘叫聲。到處都是着火的地方,我将自身的存在降到最低,路過一戶大門洞開的人家,昏暗中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低頭看去,隻見一個婦人半卧在地,披頭散發,身上滿是髒污,下身漫出的血迹顯然受了緻命傷。她已然馬上要死了,因此才能注意到我。她抓住我,将懷中的衣物敞開,裡頭竟藏着一個小生命。那是一個嬰兒,被自己的母親拼死救下,逃過了被屠戮的命運。他的母親抓起他,也抓住我,吃力地擡起他,把他擡給我。她想讓我帶走她的孩子……一個孩子,一個人類嬰兒,在襁褓裡安靜地熟睡,仿佛天地也因此而安睡。而我,一個魔鬼,又怎麼會幫她接下一個孩子呢?但我還是接下了,孩子的母親很快倒在地上,沒了生息。士兵很容易就會發現這裡,我能帶走這個孩子,但沒法撫養他。于是我抱着嬰兒離開了這個即将滅亡的小國,去到了鄰近的一個強大國度,這個國家是這片區域最為富有的一個,也正是它派兵在小國挑起争端。我尋了一戶普通夫婦,他們生活安甯美滿卻遲遲沒有孩子,在一個早晨發現了被遺棄在家門口的嬰兒後,分外驚異,而後滿心歡喜地收養了他。這對夫婦對嬰兒視同己出,我也在暗中看着他長大。嬰兒從孩童逐步長成青少年,在這期間,他的外貌随着年齡增長顯現出了異族人的特征,周圍的鄰居注意到了,議論紛紛。那孩子也發現自己顯現出和雙親不一樣的地方來,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也不在意周圍人的閑言碎語。直到他成年,作為一個男人,他的夢想是進入軍隊保家衛國,夫婦倆對他的想法也很支持。在父母的幫忙下,他終于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在隊伍裡,他每天都訓練得很刻苦,接着參加了第一場戰役,因為在戰場上骁勇善戰而獲得了嘉獎。然後有了一個小小的官職,他十分興奮地向家人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然而,這個進展卻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和不滿,幾個官職和資曆都比他大的老兵找到了他,對他冷嘲熱諷,認為他是個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野種,一看就不是他們本族人,更有可能是外族的奸細。年輕的男人很生氣,卻沒法反駁自己同他們外貌的不同,最終這場争執被上級所制止。因為這件事,男人對自己的身份産生了進一步的懷疑,他回到家裡,頭一次對自己的父母傾吐了疑慮。他的養父母知道時候已到,于是揭開了他并非親生的真相。這真相讓他受到了打擊,盡管他依然很愛他的養父母,但他還是對自己的身世産生了探尋的欲望。趁着非戰時,他去往周邊的地區尋找起和自己有相似特征的人,終于,他打探到在海邊一棟破敗的小木屋裡,住着一個快要死的老頭,好像就是他要找的。他來到那座屋子裡,見到了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老人的眼睛渾濁了,已然無法視物。他隻好抓住他滿是溝壑的手,告知他自己來此的緣由,急切地問出那段快要被遺忘的往事。好在老人尚能言語,在他斷斷續續地講述中,道出了自己幾十年前從那被滅亡的小國死裡逃生,最後隐居在這人迹罕至之地的秘密。那麼,他極有可能和老人一樣,來自那個被現今效忠的國家屠滅的地方,事情會是這樣嗎?就在他心神動搖之際,我出現在他面前,把他的來曆還給了他,見他對我有質疑,我便當場将老人的雙目治好,讓這個蒼老的人在臨死之前見到了自己的族人。
這下,他不得不相信我的話,心中是對自己族人和親生母親慘死的憤怒……而他自己,卻在變成仇人的獵犬,幫仇人開疆拓土,成為仇人欲望的工具。緊接着的是,心中複仇的火焰灼燒得令人難耐;雖然他在這個國家長大,也有愛他的養父母,但殺親之仇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讓他不得不報。他回到軍隊,并不聲張自己的情緒,也不與人起沖突,而是默默地在戰場上立軍功,積攢自己的威望;運用自己的智慧,他帶領的小隊在戰事中屢戰屢勝,上級看到了他的才能,更加重用他,于是又高升……高升,再高升……終于,他的地位在軍中很高,也很接近君王了。然而因為他的異族身份,君主并不會真正信任他,并且時刻提防他結黨營私,他也沒有輕舉妄動。王國和另一個同樣強大的國家開戰了,戰争越打越激烈,很快進入到白熱化階段,從敵營傳來的任何一個情報都有可能成為獲勝的關鍵。男人此時已經戰功累累,作為指揮官的副手總覽全局,但實際上,他早已聯系了敵營的探子,将未來幾場戰鬥的關鍵信息透露了出去;幾次戰役下來,隊伍處處碰壁。正當大家都猜測軍内有奸細時,男人将和敵營聯系的證據放到了指揮官的營帳裡,并且故意在人多時當場搜了出來。士兵嘩動,男人順勢站出,拔劍殺了這個‘奸細’,自然而然地接下了指揮官的工作。他安撫軍心,說現在叛徒已除,他們一定會很快獲得勝利。果不其然,後面的幾次戰鬥在他的指揮下,敵人全部落荒而逃。軍隊中的事還沒有傳到君王耳裡,男人就已領着隊伍走進了敵人為他們埋下的陷阱。當敵軍包圍了他們時,他站到了敵方首領身邊。這個國家的軍隊如願以償地被殲滅了,男人帶着敵軍打進城中,殺進王宮,把一國之主的頭顱砍了下來。敵國的軍隊踏破城牆,屠遍了城池,除了男人的養父母。那對夫婦聽到男人出賣了整個國家,在被敵國占領的第二天,雙雙跳河自盡。男人失去了所有,放棄了敵國贈予的财富後,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即使擁有養父母給予他的包容和愛,男人依舊選擇了複仇的劍鋒,因為仇恨比愛和包容更加刻骨銘心。”
那少年聽完這個故事,沒有猶豫很久便說:“他不應該這樣,他失去了世界上最愛他的兩個人,而仇恨隻會帶來仇恨。”
莉莉姆問:“那你認為他應該怎麼做,放下仇恨嗎?”少年緩緩答:“如果他心中有足夠的包容,也有足夠的愛,那麼就能戰勝他内心的仇恨。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沉迷于過去的苦痛,隻會讓仇恨循環往複。”
紅發的魔女搖搖頭,“包容和愛說得輕巧,對仇人怎能輕談?難道你不覺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是最應該做的事麼?”
少年低下頭,看着羊羔深色的眼睛,“人們總以為,失去的東西還能以另一種方式奪回來,這實際上是一種錯覺。他們隻是在懲罰自己,為了自己的失去而懲罰自己。不過我認為人的意志是自由的,沒有誰能強行讓人放棄仇恨。”
莉莉姆突然笑了,“話是這麼說,”她道,“你能保證慘劇發生在你身上,你也不會去尋求仇恨麼?”
聽到這個問題,他歪了歪頭,“我能做到的……”他轉頭看向莉莉姆,“我保證。”
看着他如青空般的眸子,此時的莉莉姆還沒有意識到将來會發生什麼,隻是莫名地相信了他的話語,“好啊。”她避開他的目光,望向幼發拉底河畔碧色的風景。
少年也笑了,“你還有什麼煩惱嗎?”他問。
“有……”莉莉姆答,然後她講了最後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戶人家,男主人娶了七個女人,最後一個老婆,也就是最小的妻子,隻有十來歲。這個十多歲的女孩是被自己的父母賤賣給男人的,因為他們實在是太窮太窮了。女孩是最後加入這個家庭的,因為她出身貧苦,無權無勢,在這個家裡幾乎算是半個奴仆,整天被人呼來喝去,不被另外六個女人放在眼裡,一日三餐隻能吃她們的殘羹剩飯。男主人的其他六個妻子出身非富即貴,從小在閨房裡長大,整天被教育要服侍未來的丈夫,所以每天也不關心什麼大事,隻知道圍着自己的丈夫轉;她們也不能随意去看别的男人或被别的男人看到,因為按照那裡的規矩,出身清白的女子這輩子隻能被她們的父親、兄弟和未來的丈夫窺得真容,所以她們每次出門都會把全身包得嚴嚴實實,連頭發絲都不會露一根。
這家的男主人是個生意人,他的牧場很大,經營得很好,所以一下子娶了六個富有家庭的妻子。他的妻子們過慣了奢侈的生活,很長一段時間後,男人的生意漸漸不景氣了,變得很難支持下這個家庭的開銷,于是他開始經常在外面酗酒,喝得酩酊大醉後才回家。即便借着酒意,他也不敢拿家裡有權勢的妻子撒氣,這時就想起他被遺忘的小老婆,就去對她極盡虐待,肆意侮辱,每次離開後都留下了傷痕累累的女孩。女孩想要訴苦,卻被其他的女人嘲笑,她們認為丈夫就是妻子的天和地,她不應當覺得痛苦,反而應當歡欣地順從他。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女孩白天要幫男人的六個老婆擦洗身體、梳理頭發和打掃屋子,晚上還要被男人這般對待,内心的苦楚一時無處傾吐。
有一天,大老婆差遣女孩去買玫瑰花的種子,打算種在自家的花園裡,結果當日的玫瑰花種子賣完了,花農取巧把向陽花的種子給了她。把種子帶回去後,大老婆并不高興,因為她一點也不喜歡向陽花,就讓女孩把種子丢掉。但女孩舍不得丢,就偷偷将向陽花種子藏了起來。在男主人不在的白天,她趁着出門跑腿的功夫,将向陽花的種子播在了一條小河的岸邊。沒多久種子就冒出了新芽,女孩時不時地會來看它們的長勢,它們也不負所望地長大了。金燦燦的一片,在陽光下茁壯成長,向着日輪,真是美極了。這片金黃一直陪伴着女孩,在她最痛苦的時候,在她最想結束生命的時候,隻要看一看向陽花,就有久違的生命力湧進她的靈魂。
然而,更糟糕的事還是找上了這個本就可悲的人。大老婆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因為她在她的房間裡發現了她失蹤已久的紅寶石手镯,并且還斷裂成了兩半。這隻紅寶石手镯是大老婆最喜愛的首飾,前不久卻怎麼也找不着,如今卻在女孩的房間裡發現。這下“人贓并獲”,大老婆不顧女孩的辯解,一口咬定是她偷走并摔斷了她的镯子,其他女人也附和着,她們決定要懲罰她。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們不允許女孩吃飯,并把她關在了羊圈。就這樣過了整整兩天,女孩被餓得頭昏眼花,原本偏瘦的身軀更加弱不禁風。夜裡,當她虛弱地躺在草垛時,有人拿着油燈走了進來。那是男人的第六個老婆,年紀不比她大多少,這個年輕女子小心翼翼地将帶來的食物給了女孩,并告訴她,大老婆的紅寶石镯子是她放在她的房間的;幾天前,女人看到大老婆炫耀她的镯子,也很喜歡,就偷偷進她的房間把镯子拿出來把玩,結果不小心将镯子摔到了地上,摔成了兩半,于是她隻好将镯子放到了女孩的房間,誣陷了女孩。她讓女孩得知了真相,并警告女孩不要把事情說出去,她就想辦法讓懲罰結束。女孩同意了,第二天,男主人果然讓仆人把她從羊圈中放了出來。
女孩獲得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種滿向陽花的河岸邊,擁抱住了那些花兒。然後,她的淚水如斷去的珠鍊般,墜下,落到向陽花的花瓣、花葉和花心上。向陽花面朝着太陽,默默無聲地承載着陽光,和女孩的悲苦。突然,一朵向陽花着起了火,女孩吓了一跳,着急地想要把火撲滅。然而河水碰到火卻毫無用處,那朵花在瞬息之間化為了灰燼。就在女孩感到難過時,發現灰燼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用手一抓,竟是個拳頭大小的金塊。她以為自己在做夢,仔細檢查後确信了自己手上的是貨真價實的黃金。她将金塊帶回家,藏到了自己的床底,想要有機會就去換成錢,這樣她就能逃離這個讓她痛苦的地方。
男主人的生意一落千丈,家裡幾個女人的開銷都變得拮據,他們對女孩的态度越來越惡劣,通過打罵她來發洩自己的情緒。一天夜裡,男人将女孩脫光了綁在床上,用鞭子抽打她,并告訴她自己打算過幾天就把她賣給一個老頭。女孩忍着劇痛和羞辱,第二天跌跌撞撞地來到河岸邊,跪在向陽花前放聲大哭。她哭啊哭啊,一直哭了很久……直到一朵向陽花燃燒了起來,火光熄滅後,留下了一塊比之前還要大的金子。女孩剛把金塊拿起,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驚呼,她回頭一看,竟是男主人的第六個妻子。原來女人擔心女孩會把她摔壞镯子的事說出去,就一直關注着她。在女孩将第一塊黃金帶回家時,她便注意到了,之後就對女孩多了心眼,今日見她狀态不對就跟了上來。女人驚駭地望着從塵土中掏出金子的女孩,大叫着她是個女巫,并揚言要把她的秘密告訴丈夫。女孩哀求她不要說出去,六老婆便讓她把所有的金子交給自己,女孩拒絕了。女人便惱怒地上前抓住她,女孩拼命掙紮起來,但力量不敵女人,被她踹倒在地,被一路拖着回去。
由于牧場的牛生了怪病産不出奶,怎麼也治不好,男主人早早回到了家中借酒消愁。這時他的第六個妻子拖着第七個妻子來到他面前,第七個妻子跌倒在地,一塊金燦燦的金屬掉了出來。男人的眼睛立馬亮了,顫抖着抓住了那地上的黃金。六老婆一五一十地把女孩和金子的事告訴了他,男人臉上露出了貪婪的神情,急切地逼問女孩還有沒有更多金子。女孩瑟縮着身體,緊緊抿着嘴,一句話也不說。男人黑了臉,給了她一耳光,他的其他妻子圍了上來,紛紛罵她是不知感恩的賤人。六老婆靈光一閃,說金子是在種向陽花的地方出現的,那裡應該還有更多金子。于是男人揪着女孩,由他的第六個老婆帶路,一行人晃晃蕩蕩地去到不遠處的小河邊。河畔,向陽花朝着日光所在之處,風吹起這片金黃的花園,蕩起金色的波紋。男主人和他的六個妻子掘地三尺,卻沒有發現半點黃金的影子。他們惱羞成怒地對女孩拳打腳踢,然後六老婆又猜,金子好像是從向陽花燃盡的灰土中拿出來的,男人思考後找來火把,打算焚燒向陽花,變出金子來。這時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孩用盡全身的力氣撲到向陽花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哀求她的丈夫不要毀掉這些花,因為這是她僅有的最珍貴的東西。男人無動于衷,讓幾個妻子把女孩拉到一邊,毫不留情地把烈火覆蓋到這片希望的花田。火焰燃燒着,連着這一片草地也一起燒毀了,向陽花在火中變得焦黑,接着化為齑粉。什麼也沒剩下,直到将火熄滅,也沒有金子,什麼也沒有。男人睜大雙眼一通翻找後,氣得破口大罵,将女孩一路拖拽着帶回了家,把她剩下的一塊金子也拿走了。因為他指望着把女孩賣個好價錢,就沒有把她打死,而是把她關在了地下室。
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又或是他們當日太過引人注目,整個村子裡都開始傳言這戶人家有個能施法煉出黃金的女巫,紛紛對男主人和他的妻子們圍追堵截。村子的長老糾集了一大批青壯年,帶着武器圍住了男人家,讓他将女巫交出來審判。迫于壓力,男主人隻好将他的第七個妻子交了出去。衆人對這個可憐的女巫嚴刑拷打,想要讓她答應煉金,但女孩根本不會煉金術,隻是重複着自己什麼也不知道……當她被綁上火刑架時,隻剩下了一口氣。“……燒死她!燒死她!”民衆們喊道,“燒死這個女巫,就能得到金子!”烈日炎炎,女孩的眼中倒映出那些狂熱而愚昧的面孔……她想,太陽啊,請帶我走吧,我要同我的向陽花葬在一起,永不分離……火點燃了幹柴,随着升騰的烈焰,人們歡呼着……那火包裹着女巫,直沖天際……
然後女巫化為了塵埃,消失了……沒有黃金,什麼也沒有。
“故事講完了。”莉莉姆從石頭座位上起來,她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少年愣愣地坐在原處,手裡的羊羔被他攥緊了,終于發出一點叫聲。他又重新撫了撫羊毛,擡頭望向莉莉姆,一雙眼睛像水潤的玻璃……悲憫,這是莉莉姆唯一能從他眼中讀到的情緒。
“這個煩惱确實比較難解決。”他說,“但我能做到的,請你相信我。”
莉莉姆挑了挑眉:“我當然相信你。”撒旦之子隻是這麼随口一說,并不在乎他的諾言。但少年的眉頭舒展開來,輕快地起身向她道别,“我的母親喚我回去給母羊治病了。能和你交朋友可真好,莉莉姆。”
朋友?莉莉姆不覺得他們是朋友。她這麼想着,眼瞧着少年周身忽然冒出一片皎潔的雲霧,閃閃發亮,彙聚成一團,就這麼裹挾着少年的身體,挾着他輕飄飄地飛上了天……
“再見啦——莉莉姆。”少年抱着羊越飛越遠,很快飛出天際。
莉莉姆放棄糾結少年的身份,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就離開了。
23.
後來莉莉姆又去了别的地方溜達,在人類的各個王國轉悠,然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附近。
當她再次見到少年,是在一個刑場上。
少年已不是少年。
荊棘之冠的陰影投射在大地上,一個婦人在他腳下跪地恸哭。
她再也忘不掉這裡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