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在人間一個接一個的千年裡，莉莉姆沒有急着歸家，而是在這個被改變了的新世界中繼續遊曆。

她看着部落重新結成城邦，城邦中又崛起強有力的國。國之間又互相争戰，最後勝出一個更強大的國。沒過多久，這個強大的國又被另一個比它更強大的國吞并了……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類的欲望越來越可怕，樓房也越建越高，宮殿也愈加華美……最終，由可怕欲望堆起來的高塔堪堪觸到天之極。

天憤怒了。

同硫磺之火和鹽柱的怒不同，這次送給人類的是無盡的混亂和災禍。

在人類同族之間越發不堪的攻讦和猜忌中，信仰分裂了，人心也四分五裂。

這個世界真的被改變了嗎？

莉莉姆很是不解。難道由秩序走向混亂就是這份改變？

莉莉姆雖然身為魔王的女兒，地獄的一份子，卻并不喜歡混亂，更不喜歡戰争。

也不喜歡帶來戰争的人類。

她偶爾會接收到加加林·莉莉姆和瑪文·莉莉姆發來的訊息，她們的所思所想，她們每一刻同人類産生的交流。但這并未影響到莉莉姆。

她已經對人類之間信仰的争端以及欲望的糾葛感到麻木了，一點也沒有辦法像另外兩個“莉莉姆”那樣樂在其中。“莉莉姆”是莉莉姆，莉莉姆不是“莉莉姆”。于是，她不再聯系“莉莉姆”了……

由于“洪水滅世”的影響，也是世界變動的結果，伊甸園早已不複存在，源自伊甸的四條河流也已破碎得難以辨認。

莉莉姆無所事事地遊蕩到幸存的伯拉河邊，這裡其實隻剩下伯拉河的一部分，剩餘部分由新的河水拼湊而成，又被人稱作幼發拉底河。她沿着河岸行走，靠記憶依稀辨得附近是第一次遇見阿莫的地方。

時過境遷，往事唏噓。莉莉姆發現她越來越容易感到惆怅，便思考起這是否為獲得成長的象征。

就在她感慨可惜阿莫不在，否則對方一定會和自己感同身受時，一陣“啪哒啪哒”的聲音由遠及近。

她擡眼看去，隻見前方，不知從何處撲騰出了一隻小羊羔。羊毛卷曲而潔白，看起來被人照料得極好，卻不知為何受了驚吓，正咩咩叫着奔過來。

羊羔很快從莉莉姆身旁跑過，緊追其後的是，一個穿着白袍的少年氣喘籲籲。“我的羊!我的羊!”他一邊喊，一邊焦急地追着幼羊繞着河岸，“别跑……别跑!”

莉莉姆轉身目送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瞧着瞧着……心念一動，瞬息閃身到了前頭，伸手輕而易舉地捉住了小羊羔。

這隻幼崽不大，在她懷裡撲騰着，不時地叫幾聲。莉莉姆撫摸着它，用柔和的力量逐漸穩住它的心神……于是不稍片刻，它不再躁動不安，而是靜靜地低下頭蹭着她的臂膀。

它的主人，也就是那名少年，早已來到跟前。他此刻的神色看不出運動過後的疲意，雙目明亮而清澈，是純淨的嬰兒藍。他歪頭看了看莉莉姆，臉上沒有激動的情緒，而是平靜地道謝：“謝謝你，幫我攔住了小羊。”

莉莉姆沒有多想，把小羊還給他。

少年抱着溫順的羊羔，一頭微卷的棕發在陽光下鍍上一層金色。他定定地看着莉莉姆，接着波瀾不驚地開口：“你幫我尋回了羊羔，想要什麼回報？”

莉莉姆愣住了，眼前的少年滿臉認真，不僅沒有因為她展現出的非人力量而感到恐懼和詫異，反而想要給她報酬。

她仔細瞧了瞧這少年，他的身上幹淨而整潔，雙頰略帶嬰兒肥，認真的樣子可以稱得上一句惹人喜愛，不過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異樣頻率，甚至可以說感覺無害到了極緻。

莉莉姆沒有想逗小孩的欲望，她敷衍地笑了笑：“不用謝。我不需要你的回報，快帶着你的羊回家去吧。”說完，她不再多看一眼就調頭往回走。

然而少年并不想放過她，抱着羊吭哧吭哧地就跟了上來。

“我不能不給你回報。”有風徐徐吹過河岸，蕩起岸邊芳草搖曳……少年盯着莉莉姆的側臉，似是有些執拗，“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

莉莉姆的左邊是少年的聲音，右邊是幼發拉底河滔滔不絕的流水聲；那嘩啦嘩啦的水聲也沒有擋住少年追趕着她的問題，莉莉姆沒有理會，自顧自地向前走。

她不說話，少年也安靜了。他陪着她走了很長的距離，比他跑過來時的路還要長……

像是要沿着河岸就這麼一直走下去，聽着風聲，聽着濤聲，聽着不遠處傳來的煙火聲，就這樣走到地老天荒。

岸邊竟不再遇到别的人，少年再次看向她，問：“你有什麼煩惱嗎？”

莉莉姆還是沒有回答。少年就自說自話起來：“有時我也會有煩心事，但是它們是奈何不了我的，很快就會煙消雲散，像從沒存在過一樣。父親曾經叮囑我，不要害怕任何煩惱事和麻煩，因為如果你害怕它，它就會愈發壯大，将你擊倒。所以，這些事情一點也不可怕，不管是你的還是我的。我相信，我是永遠不會被它擊倒的。而你，有一顆向前的心，也不會被陰霾所遮蔽，你說呢？”

莉莉姆沒有停下步伐，也沒有說話。少年又道：“你有什麼煩心事，可以告訴我麼？當然，如果你覺得會被它擊倒，那也不用擔心，因為我永遠不會被擊倒，我來幫你解決它吧。”

莉莉姆頓住了，她轉頭，一臉皮笑肉不笑：“請你閉嘴。”

她的抗拒沒有讓少年灰心喪氣，他依舊锲而不舍地抱着不再發出一絲聲響的羊，跟着她。“我不會閉嘴，除了我的父親，沒有哪位能讓我閉嘴。你為何不把你的煩惱說出來呢？難道你會恥于面對它？”

聽到他的話，撒旦之子忍無可忍：“你要是再吵我，在我耳邊吵個不停，信不信我把你丢到河裡沉下去，誰都救不了!滾遠一點，不要再糾纏我。”

少年眨了眨眼，沒有被她惡毒的威脅吓住，反而一本正經地回道：“我不信。那你信不信，如果你将我丢到河裡，我不會沉下去，我會踏水面如履平地。”

這小孩到底是哪家的瘋子沒關好？莉莉姆無語，隻好故技重施，以人類無法捕捉的速度跨越空間逃離。

一下便來到了大河偏僻的一處，終于擺脫了那個瘋子少年，莉莉姆長籲了一口氣。

環顧四周無人，也是寂靜，莉莉姆放下心來。來這裡散散心，她可不想碰見太多人類。

誰知她剛松了口氣，下一秒，那個聲音又追了上來：“你要去哪兒？你真的不打算說出來嗎？”

一陣寒毛倒立的感覺從她背後升起，莉莉姆難以置信地看向她身後。

“你……”那白袍少年依舊是盯着她看，懷裡依舊是那隻小羊羔，莉莉姆後退了一步，“你不是人類？”

少年幹淨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紅色的靈魂，否認道，“不對，我是人之子。”

氣氛一時僵持不下。最後，是莉莉姆放棄了，她不想糾結少年的身份，不想出來一趟身心俱疲。“你知道我是誰嗎？”她放松下來，老神在在地說，“看你年紀那麼小，大人的煩惱你懂嗎？别再纏着我了，你這個年紀，就應該回家幫父母幹農活和放羊。”

少年回答：“我知道你是莉莉姆。把你的煩惱說出來吧，我會包容理解你的全部，我會幫助你的。”

這個少年看着就詭異，莉莉姆并不驚訝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她頓了頓，然後微微一笑：“好啊，既然你那麼想聽。”

少年似乎高興起來，面帶笑意，接着走到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示意莉莉姆也過來和他坐在一起。

莉莉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拒絕，也坐了下來。

頂着少年的目光，她說道：“你想知道我的煩惱，那我就一件件說吧。首先，你應該知道，我是個魔女，地道的魔鬼，地獄不是個好地方，也有不少負面之事，試探人類就是我的工作之一。我在人間走過很多地方，有一次，我偶然現身在人群間，做法時不巧被一個人類所看到。這個人類權勢不低，是一個地區的掌權者，他暗中觀察我，以為我有大神通，派人向我獻殷勤，希望能得到我的幫助。我在他面前顯現了自己魔鬼的身份，他不嫌惡恐懼，反而頂禮膜拜，并許諾若我助他争權奪勢，他必像拜真神一樣拜我，為我立像建祠。我覺得有趣，便答應了他，不過他不必拜我為偶像。短短幾個月，他就向我求取金銀财寶無數和鄰裡的土地；我略施小計讓他如願以償，收了些祭品不是什麼貴重物，隻是自然産的果蔬等。沒過多久，他的野心更大，想要向外擴張，對外征伐，開戰前向我求取勝利的果實，我同意了。他打了勝仗，然而卻哀鴻遍野，他下令讓士兵屠了城，并且燒殺搶掠無惡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