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趙明曦煩躁地揉着頭發，從醫務室中走了出來。

女友死去的打擊，幾乎一整宿的精神緊張，再加上官方人員馬不停蹄地問詢細節，實在讓他有點扛不住。

不過他也不得不佩服，救治傷者、轉運人員、安排治療與走訪調查，這一切的運作被官方人員安排的井井有條，效率奇高。人群基本都得到了最好的安排，他甚至連一點怨言都沒聽到。

他不是社會人文類的專業，卻能清晰地感受到管理者的确有兩把刷子。

現在，他要去進行最後一步——記憶消除。

走廊上，指引單上的門牌号标地清清楚楚，可趙明曦卻躊躇了。

如果進行記憶清除，那麼從芷若死亡開始，所有的細節都會被忘記。他會忘記女友是怎麼慘死的，會忘記那些血肉模糊的場景，但他也會忘記與他萍水相逢的那些朋友們，會忘記和他們同生共死過的武空岚和周明揚……

“怎麼，不想進行記憶消除？”

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趙明曦猛然回頭，發現來人竟是劉二三。

劉二三仍穿着那一身像招搖撞騙的長袍，但已經摘下了他那喜感的眼鏡，露出的面容居然出乎意料的年輕。不過他的笑容依舊令人火大，兩人之前已經趁決戰空隙交流了些許，因此還算相熟。

他吊兒郎當地伸出兩根手指，對趙明曦說：“不想消除記憶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成為登記在冊的入界者，一種是成為官方的異常處理人員，要不要考慮下小生那個時候的邀請？”

趙明曦一下子想起來當時劉二三說過，邀請他來一個上五休二，五險一金，工作穩定，還有工費出遊的工作。趙明曦本來還以為他在傳銷，現在看來他居然還真是個官方的公務員。

趙明曦思考了一下：“行。”

“你要是還想了解一下的話，小生我還可以帶你參觀參觀各個部門，等你……啊？”劉二三頓住，一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麼？诶诶诶别走啊，我帶你找我們組長去！”

武空岚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有些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了，他随手召喚出了那把黑色的匕首在眼前比劃了兩下，才确定這不是一場夢。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随便吃了點東西，輕車熟路地再次跑去了别墅。

敲門後，是夏瑾開的門，屋内并沒有其他人，顯得有些冷清。武空岚有些失望，直接問她：“你家先生怎麼樣了？哦還有，一直沒見那位請我過來的小兄弟，不知道他在哪裡？”

夏瑾“啧”了一聲，抱怨道：“你就是來找先生的吧……”

不過就算不情願，她還是一指沙發，把武空岚迎了進來，和他解釋道：“先生沒什麼大礙，累着了而已，至于你說甯墨啊，高三呢，一周回來一晚上加一上午，你能見到他真算緣分了。”

先是驚訝甯墨比他想象的還小，但馬上武空岚注意力就放在了“高三”上，想起了自己高中為了保送名額焦頭爛額做的比賽，贊同地點了點頭。

夏瑾又一指自己：“馬上高二，這是最後一個暑假，接下來送葬這事都要交給我們家那些不靠譜的旁支了，你是真的幸運。”

武空岚：“……”

你們入界者，還挺忙的。

“至于先生啊…”夏瑾作思索狀，然後露出了使壞的表情，“先生一直不讓我打擾他，不過我早就想看看他到底在練什麼了，走啊，咱們一塊偷偷去看，不算打擾吧？”

武空岚不肯耽誤了正事，提道：“我爺爺的葬禮……”

夏瑾一本正經地搖搖頭，說：“今日五行山下火，雞日沖兔煞東，無宜事忌安葬。放心吧，武爺爺的葬禮在我們這絕對是一等一的大事，定下日期後肯定第一時間通知你。”

武空岚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兩人間一時沉默。

一提到葬禮，話題就一下沉重起來。夏瑾最不擅長應對這種情況，她在一邊瘋狂搜腸刮肚，怎麼都想不出來這時候該說什麼。

不過沒等她難受多久，武空岚先站了起來，他對夏瑾笑了笑說：“我也挺好奇的，走吧，我們去偷偷去看看淩烨。”

兩人跑到了二樓的窗前，夏瑾朝武空岚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指了指窗下。

如今已是八月流火，這别院中竟有一顆繁茂的桃花樹，樹高三層樓，枝幹上有點點綠葉點綴，桃花争相怒放，落英缤紛。

一把木劍靠在它的樹幹上，旁邊是熟悉的人。

淩烨一頭烏發高高束起，長發如流水般垂下，散落一地，上身着一身黑色緊身衣，外套被随意束在腰間，勾勒出的腰線一路向下沒入其中，像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

他靜坐于樹下，任由落花紛紛揚揚灑滿肩頭。

“哇……”樓上兩人不約而同地小聲驚歎，夏瑾的星星眼快蹦出來了，她的嘟囔被武空岚聽的一清二楚，“我還是第一次見先生這樣的打扮，他要幹什麼，打坐嗎？”

不是，武空岚心想，淩烨的姿勢給他一種，蓄勢待發的感覺。

風起，桃花散。

淩烨反手起劍，木劍橫刺而出，卷起一道勁風，一朵桃花躲閃不及，被這一劍擊的四分五裂。

淩烨的劍尖自然不會為此停留，他手臂發力，帶起無數紛飛的桃花，擊、截、刺、劈、格……種種劍式在他身上融會貫通，緩若遊雲，疾若閃電，潇灑至極，仿佛一首快節奏的筝曲。

桃花随木劍遊走，從他面前滑過，露出他那上挑的眼尾，動人心魄。

桃樹下一曲劍舞，本應該靈動而飄逸，可武空岚看去，卻看出了一股肅殺之氣。

果然，一個收手式後，淩烨的舞劍速度逐漸慢了下來，相比之前精簡至極，力道卻大了許多，每一劍都厚重起來。劍刃精準地命中掉落的桃花，桃花紛紛而散，如落雪一般，轉瞬榮枯。

最後一式終了，淩烨背手收劍，閉目立于花間，令人震驚的是，以他為圓心，他腳邊的落花逐漸開始枯萎，一寸一寸，褪色，起皺，最終化為泥土，于是桃花樹下便又如之前一般幹幹淨淨了。

樓上兩人已經傻了。

夏瑾呆呆地問：“花瓣呢？不是這個不重要，那是什麼劍法？！先生普通人的身份終于不演了嗎？”

武空岚則是驚訝于，他之前一直以為淩烨以符箓作為主要的攻擊手段，經這麼一看，淩烨在劍術上的造詣可能更高。

“這到底是個什麼怪物”，他有點郁悶的想，不過也難怪甯墨和夏瑾如此尊敬他。

不待兩人再多想，淩烨睜開眼朝他倆看來，他随手挽了個劍花，收劍歸鞘，歎道：“看了這麼久，兩位不如下來聊？”

夏瑾毛一炸，聲音都有點不穩了，她讪讪地問武空岚：“他是不是發現我們了？”

武空岚同情地拍拍她，打開窗一躍而下，借一樓房檐墊腳，穩穩地落到了地上。夏瑾也跳了下去，在快落地時，她的影子突然從地上凸起并接住她，然後輕輕把她放到了地上。

一落地，夏瑾就迫不及待地跑過來問淩烨：“先生你剛才練的什麼劍，太帥了！”

淩烨一點她的腦袋，她“诶喲”了一聲，嘟嘟嘴，“我錯了，下次一定不偷看了，這不是有客人來，我沒事幹就……”

這姑娘向來古靈精怪，淩烨拿她沒辦法，就向兩人解釋道：“剛才我練的劍法名‘秋殺’，是我年少時随手創的劍法，剛剛看桃花落下心血來潮舞了兩下，見笑了。”

武空岚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年少時？”

淩烨的動作卡頓了一下，此時氛圍太惬意，讓他一時忘記了掩蓋。

于是他所幸打趣般地繼續說：“哦，你們有所不知，我其實是一顆蓮花成精，受高人點化化形，至今已經活了三千餘歲。”

夏瑾、武空岚：“……”

夏瑾：“先生，你最近是不是又翻我書架上的言情小說了？”

淩烨輕笑一聲，這個話題立刻被他輕描淡寫地蓋了過去。

說回正事，淩烨看向武空岚問：“怎麼突然過來了，想好要不要成為入界者了嗎？”

武空岚點頭，說：“老爺子一直不想讓我成為入界者，我之前查了很多資料，大概猜到了原因，他的同事、兒女都因公殉職，應該是怕我也走上同樣的道路吧？”

淩烨贊同：“沒錯，武長卿和我聊過，這是一部分原因。”

武空岚繼續說：“不過，我之前在醫院見過甯墨小哥的英姿，又在平勝路的結界裡逛了一圈，這兩趟我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我想知道更多有關這個世界的真相，所以希望成為入界者。這個回答能算理由嗎？”

夏瑾沒忍住吐槽道：“我說你在交論文嗎？我們這本來就有個小古闆甯墨，你别跟他學，太沒意思了。”

不過淩烨好像很滿意他的回答，他笑着伸出了手：“入界者，以守護萬民為己任，以除盡晦物為目标，這一途上的風險不可估量，可能上一秒還安穩度日，下一秒便會葬身無人知曉的肮髒之地，你确定自己想好了嗎？”

武空岚毫不猶豫地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