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空岚敢深入魚腹，自然不隻靠一些莫須有的猜測，而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夢境，不少事物，都需要他自己來探探虛實。

更何況，在未判清同伴是否值得信任時，那把黑色的武器還不便于向他人展示。

躲開那些巨大的尖牙後，武空岚閉上雙眼，靠從虛空中飛出的鎖鍊包裹起自己，并使自己懸浮在空中，沉浸在無邊的黑暗裡，借住空想域，他便可以僅用意識去摸索周邊的環境。

但這樣的意識太過模糊，比起雙眼還是差的太遠，全神貫注下也僅能摸索出個大概。

這并不是一個好決定，尋覓間，他的意識摸索到了魚腹中各種各樣的動物和人的屍體，還有房屋和樹木的殘垣斷壁，很快，腐臭味和綿軟腐爛的觸覺從神經末梢傳來，讓他不禁惡心地皺了皺眉。

通體漆黑的鐮刀從空中掉出，穩穩地落在了武空岚手上。

在之前的實驗中，這把武器能吞噬它碰到的所有東西，威力之大，讓武空岚不得不謹慎對待，甚至連淩烨都沒有告訴。武空岚握了握手中輕若無物的武器，有些好奇，這把過于合他心意的武器，到底能對這條吞掉他的怪物造成什麼樣的傷害。

這念頭一動，包圍他的鎖鍊瞬間四散而開，乖巧地盤踞在武空岚的腳下。他手中鐮刀瞬間抽長，直至碰到大魚柔軟的食道。

他借慣性旋身，在肉質撕裂的細微聲音中，讓巨鐮一揮到底。

鐮刀确實不負他所望，頗有劈山斷海之勢，不管是大魚的食道、血管還是血肉，都砍得是暢通無阻，一擊到底。黑色的光芒從刀刃四散開，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大魚的腮部，成功地将魚頭平滑地割開，連哀嚎的時間都沒有給它，直接來了個大放血。

發完威後，鐮刀又乖巧地順随着武空岚的心意消失在了空中。一抹光亮從遠方透出，内部的武空岚舒心地笑了笑，結實的鎖鍊再次于他腳下彙集，為他鋪好了通往外界的階梯。

嗯？那是什麼？

武空岚的眼神停在一處閃光點。這裡應該是……大魚的腦子？

他發動空想域，移動到那處閃光附近，竟發現這東西有些熟悉。

五彩斑斓，虛實不定，這是……之前撿到的記憶碎塊？他不清楚這東西是什麼，隻能按作用暫時這麼給它起名。

武空岚盯着這流光溢彩的小東西許久，發現它和之前的小石頭還是有些區别的，之前的石頭結構結實，像是某種水晶制品，而這塊不同，它的邊緣有些模糊，像是飛舞的蒲公英球，虛虛實實，分不真切。

于是他做了個大膽的決定，趁此時無人打擾的空檔，武空岚手指一使勁，捏碎了它。

還在外面的科林就沒這麼舒心了。

他扶着一棵高大的楊樹，緊盯着平靜無波的水面，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或者是，本從一開始，他就對武空岚沒什麼信心。

笑話！世界上公認攻擊力較強的入界者有四種途徑，修道、異能、傀儡師、和伴生，“伴生”途徑還隻存在于英第爾蘭那邊。至于那狂妄的毛頭小子，身上半點能量波動也無，可見是一條不沾。剩下的途徑……一個毫無攻擊力的心性一個堪稱廢物的空想，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往那大魚嘴裡跳！

現在，救還是不救，對他來說變成了個大難題。救的話危險程度可想而知，甚至可能把自己搭進去，不救的話剛開始就損失一個隊友，之後還不知道會不會對探索有影響。

這兩個選項來看，自然是自己小命更重要，科林想，匹配到這便宜隊友算自己倒黴，現在還是走為上策。

于是他心念一動，扶着的樹幹從他的手部開始逐漸變成了泛着金屬光澤的玄鐵，再變形成一把把鋒利的飛刀，乖順地飛入他的口袋裡。

正當他準備走時，一些奇怪的動靜從水底傳來。

科林一驚，剛被他收好的飛刀立刻排列在他的身前，蓄勢待發。他死死地盯着水面，時刻準備應對可能發生的危險。

與他想的不同，大魚并沒有再出現，隻有池塘在一瞬間内變成了深紅色的血池，然後便再無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一抹豔紅突兀地出現在科林的餘光裡。他心中一緊，十幾把飛刀頃刻間飛出，朝紅色出現的地方攻擊而去。

可惜那帶着寒意與殺意飛出的小刀生生停在了空中，來人的動作比他更快一步。

白藕一樣的胳膊橫在他的頸前，折疊起的符咒被來人并起，夾在纖長的手指間，緊緊地貼着科林的脖子。明明隻是普通的紙張，卻讓科林下意識感覺它比世界上任何刀鋒都鋒利，這麼看來，來人的威脅意味已不必說。

“坎德列的‘撲克書’，A級異能者，方片四鋼鐵洪流科林，幸會。”

清冷的聲音從身邊響起，不夾雜一絲感情，用中文精準無誤地點明了科林的身份。

淩烨身上明明也沒有任何能量波動，卻用短短兩句話挑得科林神經緊繃，冷汗直冒。他的大腦在眼前符文的逼迫下瘋狂運轉，思考着來人的身份和目的。

沒有能量波動、華國人、用符咒、知道自己的準确身份……

“哈。”

科林一笑，找回了平時常用的欠揍的腔調，努力掩飾住剛剛的慌亂，他用比華國本地人還标準的中文回答：“原來是被我們尊敬的黑國王大人奉為座上賓的符咒大師淩先生，剛剛來時時間緊急，我竟沒有認出您，真是失敬。”

淩烨并未反駁，算是默認，可持符的手紋絲不動。

“替我向紅夫人問好。”

他點頭寒暄一句，轉而看向猩紅的水面，聲音漸冷：“那麼，煩請請告訴我剛剛發生的事情，可以嗎？”

科林看着幾乎要貼到他脖子上的符刀，心想這可不是“請”的意思，忍不住諷刺道：“剛剛那傻小子是你情郎嗎，非要讓你把刀架我脖子上問話？”

誰知他預想中淩烨惱羞成怒露出破綻讓他奪回主動權的場景沒有出現，反而，聽到這話的淩烨聲音竟還溫柔了點，他說：“可惜，他現在還不是，隻能算我的半個徒弟。”

科林：……？

突然感覺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可惜現在他也來不及糾結這些，受脖子上的符刀制約，他放緩語氣，十分不情願地簡短地告訴了淩烨剛才發生的事情，以及特意強調了那個傻小子“非要”跳進魚嘴裡，攔都攔不住的過程。

聽完這些，淩烨确定了科林并無善意，也是并無惡意。他放下符咒，緩緩走上前去。

深紅色的耳墜在他的頸邊微微晃動，襯得他膚白勝雪，天生溫柔的眼下一抹鎏金色，幾乎能讓天地失色。

科林盯着他的臉，不由得感慨：難怪能讓黑桃和紅騎士都對他念念不忘。

玉一般的人站在池邊，與周圍一片狼藉的場景格格不入。他觀察眼前湖面少頃，微微擡手，準備畫一道分水符。

不想，湖面上的空間突然震動起來，連淩烨兩人腳邊的石子都随着那動靜一起彈跳，淩烨手一頓，擡眼看向空中。

漆黑的鎖鍊從碎裂的空中蜿蜒而出，彙聚成了一個小型平台，武空岚正毫發無損地站在上面。他緩步走來，自然而然地向兩人打了個招呼示意。

見武空岚無礙，淩烨先是暗中松了口氣，但當他對上武空岚的眼睛時，又總覺得他身上有些不對勁。

“先生？”武空岚的手在淩烨面前晃了晃，神情自然，看上去毫無破綻。

似乎是他多心了。

兩人終于見到對方，都放下了懸着的心。至于科林？根本沒想過武空岚能出來的科林此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踏空而行，瞬間移動，那家夥難道是空間能力相關的入界者？放眼全世界，空間的能力都可以說是稀有而強力的能力，多見于天生的異能者和很強的修真者身上。可恐怖的是，這人身上根本沒能量，他哪來的空間能力？

總不能是……空想者吧。

這想法一冒，立刻被科林否定，讓他相信空想者能做到瞬移，他更願意相信武空岚身上還有什麼能掩蓋能量波動的東西。

但即使是掩飾的東西，也同樣難得。科林略一思忖便知道不能再小看這兩人，于是，他直接用中文問武空岚：“你是怎麼出來的，那條大魚呢？”

“大概死了吧。”武空岚滿不在乎地回答道，然後看向淩烨問：“先生，我們之後做什麼？”

淩烨雖不認可武空岚這樣冒進的行為，但此時的武空岚坦然自若，并不像沒有把握的樣子，他便放下擔心，與兩人交談起來。

“如果我未記錯的話，梅國的任務介紹上應當有不少關于夢境的信息。”

“嗯，”武空岚回憶道：“根據資料顯示，這裡的夢境有很多層，目前不清楚總共的層數。夢境中存在很多危險，但在研究人員的努力過後，研發出了我們手上的手表，在它裡面有梅國的頂級異能人員‘魔鏡’的力量，可以在遭到巨大危機時按下手表上的紅色按鈕，它會将人員安全送出。”

在确認科林暫時沒有威脅性後，淩烨的聲音恢複了平常的溫潤，他肯定了武空岚的叙述後補充道：“至于該如何破除夢境，最常使用的方式找到做夢的人，如果能讓他醒來，或是殺掉他，就掐斷夢的源頭，解除夢境。”

提及此，淩烨補充道：“我在來時遇見一處被水包圍的村落，但是并未來得及探索，或許那裡會有和這場夢有關的元素。”

“看來這個夢的核心應該就在那喽。”科林插嘴道，見剩下兩人都看過來，他手一攤，道：“我猜的，别在意。我和那邊的張岚一路上都在和那些詭異的大魚做鬥争，就拜托淩先生帶路了。”

淩烨颔首，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簡短地應了下來。

走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露出了一個淺笑，對着武空岚加了一句：“知道了，走吧小張。”

武空岚：“……”

這一路上風平浪靜，不平靜的風波隻在幾人的心中。

科林看着周圍毫無動靜的一個個池塘，眉頭緊鎖。

按武空岚剛才的理論，他剛才殺死了一條大魚，應該已經終止了夢境中魚類身軀繼續“無限擴大”的過程。但即便如此，這裡也仍應該有不應該一點動靜都無。

可事實如此，在他們的身側，大小不一點池塘逐漸彙集起來，化作一泓清水涓涓流淌，若不去想剛剛的遭遇，這裡确實是水木明瑟，山輝川媚。

小溪蜿蜒前行，彙聚的池塘越來越多，逐漸變成了江流，幾人跟着水路走了許久，終于看到了不一樣的場景——巨大的瀑布飛湍而下，劈哩叭啦地落入下方的青黑色的深潭之中，一處山村安靜地坐落在流水的旁邊，似乎在等待他們的到來。

科林從懸崖探出頭，比劃了一下他們離村子的距離，臉色有點不好看。

原因無他，這崖壁陡峭又光滑，他們要是想去到村子裡，要不就在附近找找有沒有下去的路，要不就直接跳下去。可惜第一種方法他們在來時，淩烨已經提前留意過了，這周圍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迹，自然不可能有人搭路上山。

那就隻有第二種方法了。

“我的能力是将一部分物體轉化為金屬，并掌握這些金屬。”

科林知道現在不是藏拙的時候，主動告訴了兩人自己的能力。随後，他轉向武空岚，問出了他從一開始就很好奇的問題：“張岚你的入界途徑呢？”

武空岚笑了笑：“很明顯吧，空間異能。”

果然，科林暗中松了一口氣，确認了自己之前的猜測，他繼續追問道：“具體的方式呢？想要推進夢境，我們肯定要想辦法下去。”

同行一段，武空岚感受到科林态度的變化，不免有些疑惑他不在時淩烨到底和發生了什麼。

對科林的請求，武空岚幹脆地點頭應下了這活，然後，推了一把科林。

“卧槽！”

科林被猝不及防地一推，一聲國粹脫口而出，直接從懸崖上跌了下去。于此同時，武空岚一摟淩烨的腰，阻斷了淩烨準備畫符的動作，緊跟着跳下懸崖。

感受到背部與武空岚胸腔緊貼的溫熱感，淩烨呆立片刻，勁瘦的腰肢一僵，似乎是有點不适應。

真有意思。

仔細感受着從手上傳來的别樣的手感，武空岚默默在心裡嘀咕。

從見到的第一面他就開始對淩烨好奇，谪仙一樣的面容，威力恐怖的馭符能力，博古通今的學識，刹那生滅的劍法，不論哪一項拿出來都是普通人窮極一生都難以達到的高度。

至于他的身世更是個迷團，武空岚在官網上搜索過他的名字，隻能查到所屬組織和一堆學位成就與解決的污染區域，然而有關出生日期、父母家人等等有關身世的部分一點沒提。

當問到夏瑾這個問題時，夏瑾也同樣表示自己不清楚，隻講述了她父母親人去世時，旁系觊觎夏家财富與權勢，她自己年齡還小無力阻止，是先生帶着夏家信物和淚柳及時出現，才打壓下去那些旁系，還權于她。

“我不清楚先生那些力量從哪來，更不清楚他和我家人到底有什麼關系，”夏瑾面色嚴肅，認真道：“但是我知道他對我沒有惡意。”

“還有……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之前我和甯墨就猜測先生的符箓可能會對他自己産生不好的影響，所以這次你和先生共事，盡量别讓他使用符咒。”

這句話正是武空岚不願意讓淩烨畫符的原因。

想着想着，武空岚的手臂的力量不自覺加大了點。

快落地時，他幹脆利落地展開了空想域，幾人的墜落速度驟減，最後竟穩穩地站在了波動的水面上。

落地的一瞬，淩烨不自在地動了動。在此時，他也終于意識到自己之前察覺到的不對勁——武空岚的力量又增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