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幾人表情更凝重了,度日如年不過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隊的三人終于姗姗來遲。
瑪莎小臉被凍地通紅,身上的棉衣多了幾處傷口,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洋溢着可愛的笑容,在她的身後,一隻雪白的生物正馱着一捆木材湊在葵黎和艾薩克的身邊。
“我的天!那是獅鹫嗎?”科林震驚地問。
“嗯,沒錯。”瑪莎揉了揉自己被凍紅的臉蛋,把背回的柴火放在地上,自豪地說,“萊爾是葵黎的伴生獸,很厲害吧?你看它還會吐火,萊爾,你快讓大家看看?”
獅鹫萊爾聞言猛吸了一口氣,然後……打了一個噴嚏,幾顆火星從它口中噴出,點燃了木材。
瑪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解釋道:“它也覺得這裡有些冷……啊還有,謝謝淩烨先生的符紙的引領,要不是它,我們肯定要花更多時間才能找到那堆埋在雪裡的幹木柴,這是什麼原理啊?”
這句話一出,周圍人瞬間臉色各異,唯淩烨清淺的聲音在怪物的嘶吼中清晰依舊:“這次給你們的符紙屬性屬火,易燃物對它有吸引力再正常不過,小小把戲而已,不足挂齒。”
“淩烨先生真是太厲害了!”瑪莎一臉崇拜道,情感真摯,不見半分虛假。她與葵黎、艾薩克一起坐在火堆旁,幾個少年人立刻攀談起來,科林與他們年齡相仿,此時聽到幾個感興趣的話題,也不自覺的加入其中。
在噼啪作響的火堆旁,幾個年輕人正叽叽喳喳地聊着,靠牆處,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摟着被大襖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姑娘,在搖曳的火光前昏昏欲睡,她們的身邊,身形高挑的青年正倚着另一個長發的青年,替她們擋下了所有的風雪。
這樣的場景,在巨大的金屬鳥籠和接連不斷的怪物嘶吼聲中,竟顯得溫馨而詭異。
隻是仔細看去,淩烨眉頭輕皺,似乎仍然在擔心什麼,而武空岚那張俊朗的面龐卻安靜地相睡着了一樣,思緒不知道飄往了何方。
陰冷,潮濕,充滿黴菌與肉類腐爛的氣息,這是武空岚對周圍環境的第一感受。
他放出思緒,試圖去搜尋附近有沒有能夠将眼睛借給他的活物,可惜讓他失望了,這附近除了低等到不張眼睛的微生物外,沒有任何活物。
“又有個人來了?你們看!”
“是什麼人,又是被替換過來的?”
“這次沒被那個讨厭的山羊頭拐走吧?”
……七嘴八舌的讨論聲逐漸充斥了他的整個耳膜,武空岚的心卻猛地一沉——他感受不到活物的存在,也就是說,那些說話的東西沒有一個是正常的生物。
“欸?你們瞧,這個人好像和之前那個不太一樣?”
說話聲寂靜了一下,然後爆發了更激烈的讨論。
“san值為0,那些人類是這麼叫的吧,這樣的家夥真的是人嗎?”
“不對,看上去他應該是我們的同類,那邊的小個子,你的san值是多少?”
“呃,我是5…”
“我是4!”
“我是6,不對,現在是7…”
“這就奇怪了,咱們之間有san值為0的嗎?”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武空岚聽得有趣,坐在原地沒動,還想聽聽它們會再說什麼。
沉寂良久,終于又有聲音弱弱開口說:“仔細聞聞,他身上的氣味好像一點熟悉……”
在武空岚看不見的地方,潮濕的牆壁上長滿了白花花的奇怪生物,它們的皮膚質地與蘑菇柄相似,有一種草本植物獨有的纖維質感,然而這些“蘑菇”沒有肢體,隻有一條如橡皮筋一般可以随意伸長的脖子,脖子的頂端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占據半張臉的空洞雙眼,細小到不正常的“櫻桃”小嘴,無一不在訴說着它們的不正常。
此時的它們仿佛被扔進了油鍋,爆發了一輪激烈的争吵。
“不可能!不可能!主人不會出現在這裡!”
“這裡可是夢境的邊緣!連夢境主都看不到的地方,主人怎麼可能在這裡?”
“主人神通廣大,怎麼不可能?”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主人二十多年前就沒有音訊了,他早就不管我們了!”
“連夢境主都隻敢竊取權能,主人是沒音訊又不是死了,怎麼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争吵逐漸變成了無意義的嘶吼和尖叫,吵得武空岚耳膜發疼,他一手喚出漆黑的鐮刀,幹脆利落地往周邊一揮,半圓形的斬擊一出,牆上的東西頭顱立刻洋洋灑灑地落了一地,顯露出了一個漂亮的半圓形。
牆上的頭顱、地上散落的嘴巴和喉嚨同時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尖叫。
收割性命的鐮刀一轉,竟如天女散花一般散開,尖銳的黑色細針絲絲縷縷落下,把那些還在尖叫的東西刺成了篩子。當然,為了獲取信息,他還是留下了一部分“蘑菇”。
在他左側牆上生長的蘑菇們驚恐地看着被不明黑色物質吞噬地零零散散的同伴們,此刻噤若寒蟬。
良久,才有蘑菇敢出聲道:“殺咱們殺的這麼幹脆,應該是主人沒錯了。主……主人……”
武空岚即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随意地收起手上的武器,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隻不過受視力所限,他雖然走得閑庭信步,卻将步速放慢了許多,生怕被這些蘑菇看出點異常——他還有不少想知道的東西。
腳步的回聲從空曠的通道中傳來,武空岚一邊仔細地分辨着不同處傳來的回音,一邊努力用自然的語氣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牆上的蘑菇疑惑地相互對視了一眼,七嘴八舌地說:“9點鐘”“祭台”“夢境邊界”“培養皿”“您的扭曲回廊?”……
“我對這裡印象不深,”武空岚一邊在心裡暗罵這群蘑菇謎語人,一邊放出一條鎖鍊,像拔蔥一樣從牆上薅了一個蘑菇下來,那蘑菇剛想尖叫,一看到武空岚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又立刻閉上了嘴,武空岚繼續裝着高深,雙眼輕閉,面帶微笑地問:“在我之前,有誰被替換了,給我仔仔細細地從頭描述清楚。”
花白的蘑菇抖了一下,一股腦的全倒了出來:“我們……我們一共培養出來了三個成熟的‘僞裝者’,它們被放出去把活人交換到這裡,換過來後,我們就可以吃到了……”
“可是!那隻該死的山羊,那個讨厭的惡魔,他奪走了我們的口糧,我們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僞裝者,就這麼浪費了三分之一。”說到動情處,這些蘑菇們一個個都低聲嗚咽起來,好像失去的不是口糧,而是死了親人。
被山羊截下的人,應當說的是小林克西,那麼另一個被僞裝者襲擊的人是誰,瑪莎那邊?不對,他們是最先發現僞裝者的人,應該沒有問題。那剩下的人中,科林展示過他鋼鐵洪流的異能,武空岚借僞裝者的身體試過,替換異能者後,它隻能極少量地複刻一部分能力,“籠中鳥”級别的異能是不可能實現的。
那現在懷疑的對象便很明确了:伊凡、賽瑪、維奧拉,還有……淩烨。
一想到淩烨可能被替換的可能性,武空岚的聲音裡沒由來地摻雜了些煩躁與憤怒。可惜這些蘑菇對情緒變化不是很敏感,依舊抽抽搭搭地說着:“我們在這裡呆了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可是我們怎麼也拿不到那把鑰匙,那把被祭壇鎖住的鑰匙,明明每一次我們都把吃剩的眼睛、髒器、和頭發留下來了,怎麼就是打不開呢?”
正說着,武空岚腳步一頓,他踢到了階梯狀的東西,可惜他什麼都看不見,想了想,他直接問道:“祭壇上需要放什麼東西?”
被抓着的蘑菇看到“主人”在祭壇前停下,還以為是他懶得解台上刻着的謎題,于是他立馬招呼同伴,把題目的答案奉到了武空岚面前:
“一縷活死人的長發、
一顆跳動不止的心髒、
一顆與衆不同的眼睛。”
“我們拔光了那些人的毛發,可是第一層祭壇怎麼就是打不開呢?連剩下的心髒都不跳了……”蘑菇抱怨道。
确定了心中所想,武空岚回憶起剛醒來時聞到的那股腐臭味,不由得泛起一陣惡心。隻是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他手指撫上潮濕的石壁,問道:“你們要這裡的鑰匙做什麼?”
聞言,牆上的蘑菇們面面相觑,似乎在疑惑。
被武空岚抓住的蘑菇猶猶豫豫地說:“這裡是您的扭曲回廊,以鐘表的形式呈現,想要打開位于正中間的鎖芯,需要四把鑰匙,這裡是其中一把。如果我們拿到它,就能從這裡離開,如果我們集齊四把鑰匙,就能打開整個扭曲回廊……”
它的聲音裡突然出現了無限的憧憬與向往:“那樣我們就能進入食物遍地的‘表界’,再也不用費勁培育僞裝者去換那可憐的一點口糧了……”
“表界”“裡界”,這個世界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驚喜?武空岚在心中思忖,努力地消化着這些情報,他随口問道:“那些夢境裡的普通人都從哪來?”
“普通人?呃……哦,您說的應該是那些口糧吧?”
這些蘑菇們已經開始懷疑,武空岚心裡一緊,他的提問餘地不多了。
“沒錯,他們也是你們的口糧嗎?”
“……他們雖然沒有被能量包裹的口糧好吃,但是也能填飽肚子,可惜,還留在表界的□□我們吃不到了……”
也就是說,那些誤入的普通人并不是以肉身進入夢境,但如果死在夢中,就會變成植物人的狀态,和死亡沒有兩樣。
“你們說今天換來了兩個人,那麼剩下一個在哪?”
這句話一問出,室内的氣氛立刻變了,所有的蘑菇齊刷刷地死盯着武空岚,它們原本慫中帶着點狗腿的聲音變成了整齊的尖嘯:
“她就在你的腳下,你看不到嗎!你不是主人!你不是主人!!”
“區區食物,怎敢冒充主人身份!”
那些花白的蘑菇脖子陡然拉長,從四面八方如洪水般湧來,它們口不過櫻桃大小,内裡卻如盲鳗般利齒密布,人皮膚觸及其與直接放入絞肉機無二。武空岚目不能視,面對如此鋪天蓋地的攻擊,即使是黑色物質化為的武器再變态,他也難以抵擋。于是他索性仿照科林,将那些黑色物質化為一個困住自己的囚籠,用來抵禦蘑菇們的攻擊。
隻是僞裝成它們“主人”帶給它們的憤怒似乎遠遠比想象中的強烈,那些東西根本不顧自己的死活,它們即使是把自己撕成細條,也要從具有吞噬力量的黑色網格中探進來,狠狠地咬上武空岚一口。
這與之前唯唯諾諾,引頸受戮的它們完全不同。
“叮鈴——”一道清脆的鈴铛聲響起,武空岚用雙手控制着化成囚籠的黑色物質的同時,忍着渾身上下傳來的劇痛,搖響了被他叼在嘴裡的鈴铛。
此刻他的思緒清明的可怕,縷縷思緒借鈴聲傳出,刺入蘑菇們的大腦中。
鈴铛的作用其二:污染。
“你的同類,即為你的食物。”
對于這些有一定智商的怪物,鈴铛的污染效果不如之前,隻能影響一部分蘑菇,很快,有不少蘑菇開始啃食周圍的同伴,雖然不能完全阻止它們瘋狂的進攻,卻能給武空岚争取到了一些喘息的機會。
他收起囚籠轉為長刀,劈開了圍繞的的一部分蘑菇,同時從空想域中放出鎖鍊,纏住了自己身上的要害部位,做成了一具簡單的盔甲,磕磕絆絆地跑到了祭壇前。
灰綠色的祭壇一層套着一層,他沒時間猶豫,立刻沖上前摸索起來。
從剛才蘑菇的話裡可以知道它們進不去第一層祭壇,如果他能打開,是不是就能把它們所在外面?活死人…這裡對生死到底是怎麼界定的!
随着蘑菇們無孔不入的入侵,武空岚身上的棉衣逐漸散落出被血染紅的棉花,武空岚咬咬牙,又一次晃動了鈴铛,這一次他的大腦就像被鐵錘大力敲了一下,刺得他生疼,很明顯,他的精神力又一次被透支了。
活死人……活死人……san值為0的我會算活死人嗎?
想到就做,武空岚一抹脖後,帶下來幾根頭發,艱難地穿過那些難纏的蘑菇絲,将烏發放在冰冷的祭壇上。
石階好像能感受到這輕微的變化,不多時,沉重的石台“轟隆——”一聲,不情願地緩緩打開,讓出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道路。
“喂,張岚?武空岚?”科林見問起的問題沒人答話,疑惑地湊過了過來,卻見武空岚呼吸平穩,正一聲不吭地靠着淩烨的肩膀,像是睡着了一般。
“大概是累了?”瑪莎猜測。
危險逐漸遠去,在大雪中溫暖的火光旁,确實會讓人昏昏欲睡,此時沒有危險靠近,倒也沒有去打擾他的必要。
隻是沒一會,武空岚眼皮輕顫,露出了一雙無神的黑眸,他前言不搭後語地輕聲問淩烨:“先生,之前你的召喚陣如果隻刻五個,能起到作用嗎?”
說着說着他還歎了口氣,“我果然還是應該多記幾個陣法……”
衆人對這一段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唯有淩烨即刻起身,對科林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同時對衆人欠身道:“抱歉各位,失陪一下。”
三人離開,到了遠離大部隊的地方,淩烨言簡意赅道:“上次給你的四個法陣還記得嗎?将和你所在位置有關的東西置于四個陣法中間,就可以形成一個簡單的定位陣法,能做到嗎?”
武空岚迎着科林震驚而疑惑的目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旁的淩烨也沒閑着,他咬破手腕,很快用血液在雪地上畫出一個簡易的陣法,看得科林一陣肉疼。
“你們這是準備幹什麼?人不是都好好地在這裡嗎,怎麼突然畫起傳送陣了?”科林皺着眉看向眼前的武空岚,他本就是有話直說的性子,這會倒也毫不掩飾他的懷疑,“況且,你就這麼相信眼前這個人?說不定他是被什麼高級僞裝者替換了呢?”
“你說的沒錯。”已經完成陣法的淩烨站起身來,揪起了武空岚的一處衣角,入手的赫然是皮膚的觸感。
“但我也不敢拿他的生命安全去賭,所以這一步險棋,有走的必要。”
科林:“不是,你走你的險棋,帶上我幹什麼?”
淩烨:“你的能力很好用。”
科林:“……”感情我真就是一工具人呗?
交談間,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陣法中,隻留武空岚一人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