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諾登斯真正站在煙霧怪面前時,他才意識到岚每天面對的,都是什麼樣的敵人。
那些晦物确實呈現一團團煙霧的模樣,無目的地飄在荒涼的大地上,像是聚集在一起的蝗蟲,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即使是低階的晦物也無法逃過死亡的命運。
諾登斯躲在石頭後,将自身能量聚集于掌,一把漆黑的弓箭瞬間顯現在他的身邊。
弓弦被拉滿,一根利箭破空而出,裹着冷風刺中了一片煙霧,卻毫無阻礙地從中穿過,紮在了地面上。
“沒用的”,見煙霧怪注意到他們,岚連躲都不屑于躲,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和諾登斯說:“任何物理攻擊對它們都沒有用,它們卻能把氣流和腐蝕作用結合在一起,對我們造成傷害。”
成群的煙霧開始大量聚集,逐漸有黑雲壓城之勢,在這樣的壓迫感下,岚的身影逐漸顯得渺小。他仰頭看着即将吞噬下來的黑色天空,面上不動聲色,一步未退。
在他身邊血色漫起,逐漸化為一條條鮮紅的鎖鍊,目标卻不是煙霧,而是……自己。
淅淅瀝瀝的鮮血從他被穿刺的胸口中淌下,岚抹了把從嘴角溢出的鮮血,在難忍的痛苦中低聲笑了一聲。
諾登斯瞳孔一縮,大喊道:“岚!你在幹什麼?”
血腥味似乎激起了黑霧的興趣,滿天黑氣瘋狂蠕動起來,一股腦地徑直朝岚沖來!
“諾登斯,你就站在那邊,試試能不能驅動那塊石闆。”岚沙啞着嗓子做出了指令。
諾登斯一呆,低頭看向那塊猩紅的石闆,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這樣一副和畫一樣的石闆,要如何才能驅動?
還在他猶豫時,岚的紅色鎖鍊已經迅速生長起來,沖上天空,和黑霧纏鬥在一起。黑霧雖有形無體,不受物理傷害,卻奇異地能被這些沾染了血液的紅色鎖鍊吸引。
岚緊咬着牙關,試着将疼痛的感覺緩慢地轉移到鎖鍊上,如他所料,過于強烈的情感當真在鎖鍊上凝出了一個個細小的尖刺,消磨自己血肉的同時,也能殺死一部分黑霧。
這可是他失敗了十幾次後唯一能找到的傷害到黑霧的方法。
但這樣的攻擊對黑霧來說還是太微弱了,僵持了沒一會,黑霧便對紅色鎖鍊呈碾壓之勢。
岚任由鎖鍊從胸中穿過,不斷用疼痛刺激着自己,在冷汗涔涔中,他緊咬牙關,腦中不時回想起某人說過的話。
“遍曆險境,方能至死地而後生。”
岚咬咬牙,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周圍鎖鍊猛地爆發,像一條條吐着芯子的兇猛的毒蛇,齊齊将腦袋對準了他的全部要害。
“我知道了,岚!我知道了!”
諾登斯的喊聲打斷了他将要進行的最後一步自殘。隻見他極力催動身上的力量,注入石闆後全力一抛,那塊紅色的石闆便如一隻斷翼之鳥般落入岚的鎖鍊群中,被岚一把接下。
“那些紋路代表了什麼我不懂,怎麼用它才是正确的我也不知道……總之我驅動它了!我把全部的力量都用來驅動它了!”諾登斯着急忙慌地喊道,岚立刻會意,将石闆橫在身前,硬抗了一次黑霧的攻擊。卻被成片的黑霧貫穿而過,整個人被打成了噴血的篩子。
冥冥中,不知是瀕死的錯覺還是石闆确實發揮了作用,岚竟感到有些陌生的力量注入了自己的身體。
會不會是……注入的力量還不夠?
想起諾登斯的話,他孤注一擲,想将全部的力量注入石闆。但在擡頭的一瞬,他卻震驚的發現,石闆早已碎裂,隻有血色的符咒浮于空中。
它不需要載體,它隻是一條類似于契約一樣的符文,如果按岚最初的設想,它應該可以奪取煙霧怪的能量,化為己所用,隻是現在看來,代價同樣不可少。
于是,岚果斷地做出了和諾登斯一樣的選擇——将全部力量,包括自己的生命力,一股腦注入其中。
疼!好疼!本以為自己已經對疼痛麻木的岚渾身顫抖,隻覺密密麻麻的蝼蟻在噬咬着他的靈魂,淩遲他的心髒。無力感與絕望感陣陣翻湧,變為汩汩鮮血從喉中溢出,轉眼間帶走了他渾身的溫度,還有那點可憐兮兮的生命力。
當意識快要消散時,紅色的符文終于開始運轉。刹那間,漫天黑霧形體一僵,随後,黑色如決堤之水般流動起來,掙紮着,尖叫着,卻無能為力般源源不斷地湧入了岚的身體。
破碎的身體逐漸被修補,岚躺倒在地張了張嘴,果然,隻能發出指甲劃破風箱一樣的聲音。但此刻天地幹淨,清風間隻餘泥土的嗆人味,不見黑雲壓城。
岚感受着被吞噬入體的磅礴力量,動了動手指,不由自主地輕笑起來。
“我們赢了,諾登斯。”
他手指一擡,一簇黑霧乖順地聚于他指尖,像是某個溫順的寵物。
諾登斯後怕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可真是個天才。”他氣道,“你真是……不要命的瘋子!!”
“瘋子?不,我可不是瘋子。”岚翻身坐起,“頂多算是賭一把那些符文有沒有用,誰知道,這東西比我想象的勁還要大。”
想起那些紅褐色的符文,諾登斯不知為何有些不舒服,“那東西……到底是什麼原理?”
“簡單地說,它算是一個媒介。你可以通過付出一定代價,比如說你擁有的能量和生命力,換取你想要的結果。我剛剛畫出的符咒能起到吞噬的作用,能夠将晦物的能量轉化為我自己的能量,但同時,我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岚低低笑了聲,轉頭看向諾登斯,露出了他一雙猩紅色的眼睛,其中似乎有什麼看不懂的符文在不斷變化着,隻需一眼,就能讓人的意識沉溺其中,無法掙脫。
“看來我已經死了一次了。”他愉悅道,“你說我現在還算人嗎?”
諾登斯沒有答話,他盯着岚那雙不尋常的眼睛,隐隐回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油然而生的恐懼感。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岚興沖沖地說到,“現在已經驗證了符咒的可行性,我隻要再修改完善一部分,提高它的效率和功能多樣性……”
他實踐地很快,一邊說着,一邊就地畫起了,像是一個發現了新奇寶物的孩子。諾登斯看他這樣,無奈地歎了口氣,不安與恐懼盡數消散,又回到了考慮黑岩蛇要怎麼處理的思緒中。
注意到諾登斯終于放下了操着的心後,岚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移開了看向他的視線。
小小年紀的,擔心的倒是多。
岚在心裡敲打諾登斯,唇邊卻露出了笑意。
真是神奇,明明是孤兒出身,多次逢遭巨變,但即使淪落到這種人間煉獄,他的身邊也從未缺少過親情和友情。
有了符咒的幫助,他們接下來的征服之路便順利了許多。不過三年間,他們就觸及了第十四層的邊緣,這對于呈指數級逐層增長的晦物實力,已經算得上是神速了 。
少年已快至束發之年,他身姿挺拔修長,眉眼已經長開,凝眉時總透着一股淩人的英氣,笑起來卻是芝蘭玉樹,劍眉星目。
如果忽略他身上那恐怖的壓迫感和妖異的眼眸外,絕對是能讓媒人踏破門檻的良人。
“諾登斯,你說這個圓圈中心會是什麼東西?”他斜靠在一處光秃秃的樹幹旁,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可以猜測那裡有讓你回家的方法,給自己留個念想。”
諾登斯随口回他,繼續按自己的喜好修剪着某隻毫牟的皮毛——這種晦物長得像牛,皮卻極有韌性,刀槍不入,非常适合做衣服。
在這片深淵中呆了五年之久,諾登斯也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從長相來看,他很完美地遺傳了父親的貴氣與母親的柔美,不像沙場上的戰士,反而像是一名處尊養優的小少爺。
至于他到底是哪種,倒是可以從周圍匍匐了一地的晦物中看出一二。
樹上的岚聞言,沒再接話。
整整五年,求生與征戰的五年,死亡如影随形,希望卻渺渺不見,即使有一天他真的能到達這個圈的中心,他真的能夠回去嗎?
這片天地,就像一張無情的深淵巨口,将他們無情地吞噬其中………嗯?
剛這麼想着,遠處突然有東西金光一閃,拖着長長的金色尾巴劃過漆黑的天空,這在這個隻有黑紅兩色的世界中可當真算得上是絕無僅有。
諾登斯也注意到了遠處的動靜,兩人對視一眼,拔腿就向那金光沖去。
那金色物體差一點就要落到他們進不去的領域,幾乎是擦着十五層的邊緣降臨的,直挺挺砸下,給荒蕪的大地上畫了個隕石坑。
兩人走近一看,這竟是一名美麗的少女。
她身材纖細,隻穿一條潔白的連衣裙,一頭金色的長發散發着聖潔的金光,幾乎要把她雪白的皮膚一并染上金光。長長的睫毛微顫,在眼睑下投射出一小片陰影,更顯得她脆弱而可憐 。此刻的她側卧在坑洞的中心,雙眼微阖,神情茫然而痛苦,隻消一眼,便能激起人無限的保護欲。
諾登斯擡手碰了碰她的臉蛋,驚歎道:“活的!”
岚也是一愣,這可是他們五年來遇到的第一個活着的人類,或者說長得像人類的生物。
“把她帶回去吧。”岚想了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