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對不起……我救不了你的村子，我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少女顫抖地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妹，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不，不要！我不要那些停滞的行屍走肉！我隻要你……隻要你活着！”

她咬着牙，擡頭看向了高處的人。在那裡，在堆積成山的屍體頂端，一抹金色纖塵不染，頭發高挽，明眸皓齒，如花似玉。

露露提娅面無表情地坐在绮連漪的對面，無動于衷地看着這一樁慘劇。

“命運之輪，我想請你救救她，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我的生命也好，靈魂也好，都拿去吧，求求你讓她活下去，我不想一個人活在這世上。”

露露提娅掃視過兩人，無聲搖了搖頭。

“她由赤金王蓮所化，是無數勢力追找的寶物，你的死亡和她的命并不對等。”

绮連漪無力的跪倒在地，眼中淚水如斷線的珠子，噼裡啪啦地掉了一地。

“但是，如果你可以讓你的死與她相配，命運可以接受你的請求。比如……成為英雄為國捐軀，或者自成至寶奉命于她。”

绮連漪驚喜地擡起頭，被絕望充斥的内心中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我答應！成為工具也好，失去自我也好，我一定……一定會作為英雄死去！求求你，救她！”

露露提娅看着那張被淚水糊滿的美豔臉龐，漠然置之。不過，片刻後，她的手指還是點過連珠的額頭，讓連珠恢複了生機。

健康的連珠掙紮着站起，驚奇地看向自己的掌心。

“這筆交易我可以先幫你記着，小姑娘，你有三十五年的時間去為自己的死亡提升價值。”

“記得讓自己死得其所。”

……

當“妃子的寝宮”展開的一瞬，腦中迷霧被擦去，記憶回籠，朝恨雪隻覺自己當真變成了那名無助的女孩，尋尋覓覓，難以撥雲睹日。

但她早就不再沉溺于過去，現在的她，隻是華國的執政官朝恨雪。

放出能包裹整個小鎮的純至精神力，她一寸一寸，翻找起那處吞噬生命的思想局域。

之前的定位是在小鎮的西北方……有了！

某處高空，“妃子的寝宮”突然水波似的潋滟開來，似是與某物産生了些奇妙的共鳴。

扭曲回廊的爆炸像一個圓形的陷阱，顯眼地标明了夢境所在的區域，并借爆炸模糊界限，邊緣大開，給了朝恨雪可乘之機。

雖不知夢境之主現在是什麼情況，但随着她的意識一點一點侵入夢境之中，竟完全不受任何阻礙，朝恨雪便明白，夢境之主大勢已去。

果然，當朝恨雪從空中俯視夢境，正好能看到舉刀指向一坨馬賽克的武空岚。

她彎起纖長明媚的眼睛，露出了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

幻真相伴，虛實逆轉。

“妃子的寝宮”終于發揮出了它真實的威力。

刹那間，芳華一現，無數遊曳的錦鯉從天而來，給這片被白色籠罩的天地潑上了豔麗的金紅色顔料。它們越過封閉的夢泡，喚醒了一個個沉眠的入界者。

那些人們或迷茫、或痛苦，但更多的是直接掏出武器，對準了那個給他們帶來痛苦的巨大的魔方馬賽克，當機立斷，發起了進攻。

形勢須臾逆轉。

朝恨雪長舒了一口氣，不出意外地被夢境驅逐出境，很快落回到現實。但隻是這樣一個小舉動，對所有人來說已經足夠。

“唉，最後活下來的人能有1500個？要是梅國再靠譜點，找到喚醒沉眠者的方式，這個數字還能再高點……”她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自言自語道。

“不對哦。”

軟糯的少年音從她的背後響起。

朝恨雪驚詫回頭，竟在這種人迹罕至的地方，看到一個比她矮一些的淺茶色短發少年。

他眨着小鹿般懵懂的湛藍色的大眼睛，眼尾微紅，皮膚白嫩的幾乎能掐出水來。明明是男生，卻比多數女孩子都可愛動人，讓人不自覺地對他升起不該有的保護欲和占有欲。

朝恨雪的目光掃過他瓷白雙腿下一塵不染的鞋底，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她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就是……‘愛缇娜’？”

男孩羞赧地笑了笑，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朝恨雪立刻追問：“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個啊……”他有些害羞地捏了下自己的手背，解釋道：“那些死去的人太可憐了。所以，我把所有人都救活了。現在的死亡人數，應該是‘0’才對。”

一股惡寒陡然從朝恨雪腳底蔓延開來。

她幾乎是沖上前揪起了愛缇娜的領子，怒吼道：“你都幹了什麼？你都對那些人做了什麼？”

愛缇娜委屈地擡起自己亮閃閃的眼睛，不解地望着朝恨雪，疑惑道：“我将他們複活了啊，這樣他們就可以與家人團聚，不會有人死亡，不會有人悲傷，直至世界的盡頭……你為什麼要如此憤怒呢？”

朝恨雪顫抖着松開了捏着他領子的手，無力地後退幾步，腦中不斷回響着連珠說過的話。

“姐姐，對不起……我救不了你的村子，我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死而複生，死而複生……世界上哪有什麼死而複生？

她狠狠一攥拳，提醒自己保持理智，質問道：“你的所謂複活，是什麼意思？”

愛缇娜道：“他們可以回去與家人團聚，可以自如地行走在這世上，可以在和人一樣吃飯、睡覺，擁有喜怒哀樂，這怎麼不算活着呢？”

朝恨雪冷冷道：“人活着在于思考，在于革新，在于進步，你口中的活人與僵屍有何不同？”

愛缇娜被這麼一指責，眼圈瞬間紅了，他怯懦地為自己辯解道：“我……我隻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樣，沒有人會因此傷心，不是嗎？”

有了這句話，朝恨雪已經能夠确認，那些被複活的人不過是與千年前一樣的行屍走肉。隻不過這次範圍更大、更廣，更難處理。

依照之前的經驗，想要結束這種詛咒似的“活人”隻有一種方法——不停地再次殺掉他們，直至施咒者留在他們身上的能量被消耗殆盡。

隻是想想就知道，這種行為會給他們的善後工作帶來多少麻煩！

她不再理愛缇娜為自己辯解的話語，一甩自己的黑色長發，丢下一句話，扭頭便走。

“待徘徊于夢境中的戰士們歸來，我們外交場上見。”

.

随着一聲槍響，武空岚與夢境之主的對峙終于被打破。

從天而降的各色鯉魚，依次醒來的入界者，讓夢境之主的困局變成了一紙空談。配上武空岚之前說過的一連串令人捉摸不透的言語，幾乎是将那魔方神釘死在恥辱柱上。

魔方的一塊骰子一轉，變成了口，吞下了射來的子彈。但那顆子彈更像是一個信号，緊跟着無數彩色的攻擊劃過天際，破空而來，精準地攻向了那些旋轉的骰子。

“岚兄！我們來助你！”

一聲充滿豪情壯志的吼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武空岚沒有回頭，卻也聽出了那是何疏的聲音。

這一聲吼像是開閘放水，全部入界者不管心中如何想，所屬勢力為何，都毫不吝啬地百花齊放，無數術法異能不要錢似地扔過來。

夢境之主即使已至僞神之境，經過扭曲回廊和夢境破碎的幾番削弱，又被武空岚吸取了不少能量，此刻也有些無力抵擋這漫天的攻擊，不自覺地後撤了一些。

在火花四濺的色彩缤紛中，被夢境忽略的地方，幾縷長發撫過夢泡，泛金的眸子悄悄睜開，看向了注意力全部放在面前的大魔方。

醒來的淩烨朝仍一臉懵逼的科林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手上紅光一閃，由鮮血凝成的長刺勢如破竹地插進了魔方的身體中。

“空岚！”他适時喊道。

武空岚驚喜于他還活着，立刻會意，将手中長刀全力送出，自上而下一劈。

魔方受損，内裡被迫露了出來。

果然，祂的心髒有一處無色透明的圖層——是熟悉的空間局域。

這種藏匿方式與塔柒雯胸中空間無二，他們已經見過了兩次。

難得的機會！

武空岚立刻閃身上前，不過他并非自己進入其中，而是一邊朝科林比了個手勢，一邊拉上淩烨的手，和兩人一同栽入了夢境的核心之中。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失真一般褪去，三人身形一晃，皆站在了一片嶄新的區域中。

武空岚根本來不及觀察周邊，就捂着心口跪倒在地，頭上的冷汗滾滾而落，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科林站在他身邊，眼神複雜，敬佩中又透着點無語。

“你裝的那麼像，差點把我都唬住了，原來已經怕成這樣了嗎？”

武空岚顫巍巍地朝科林伸出了三根手指，既是疼的，又是怕的。他緩了一陣才發出聲來：“入界三天，僞神，你對我，到底從哪來的信心？”

至今的經曆再和幾段久遠的回憶加起來，他遇到最強的晦物也不過深淵中一個墨點中心的小boss。那和站在真正的僞神面前與之敵對，甚至去威脅祂，可完全是天壤之别。

武空岚借着淩烨伸來的手站起，長舒了一口氣，眼神迷離地回憶道：“祂身上的骰子一轉，我就會感覺自己的大腦被碾過一遍，為了不讓祂看出端倪，就隻能幹忍着！我害怕祂看出來什麼，一步都不敢停，中途還砍了根胳膊……嗯？等等，那個時候你不是在昏迷嗎，怎麼會知道我的事情？”

“很不巧，你和祂對峙的時候，夢境之主已經難以維持夢境，所有被困的人員都處于一種意識清醒但無法動彈的狀态。”

科林攤了攤手，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所以這麼看來，你剛剛的壯舉可以算得上是萬衆矚目。”

武空岚：“……”

科林：“恭喜你啊，入界三天的大明星。”

這人的語氣太欠揍，要不是淩烨突然咳出了兩口血，武空岚肯定會沖上去揍他一頓。

在他身邊，淩烨抹去了嘴角的鮮紅，面色蒼白如紙，但看着如此有活力的兩人，還是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看地武空岚眼中一熱。

武空岚有些不敢看他。

第四場夢中的種種瞬間卷土重來，像是苦澀的樹木汁液填滿胸腔。他本該拉着淩烨質問那些話的意思，可此時，在兩人的對望間，所有的情感皆被堵在口中，讓他連關心的話都無法對眼前人傾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