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晾在一旁的科林：“……”

他識趣地走開，仔細地觀察起周圍，其實這裡也沒什麼好觀察的，在一片純白的環境中，隻有一處格外顯眼——漂浮空間正中央的沙漏。

沙漏樸實無華，其中流動的沙子卻五彩斑斓，躍動着夢幻的彩色光芒。這大概就是所有人想要奪得的“夢核”了。

科林伸出手準備去拿，卻停在了半空中。

心中猶豫片刻，他還是轉頭看向武空岚道：“你來拿吧。”

被點名的武空岚從微妙的情緒中抽離，迷茫道：“怎麼了？”

“啧，”科林心中暗罵，怎麼這個時候這人情商突然掉線了。

他不情不願地解釋道：“夢境裡還是你出力比較多，它理應屬于你。”

“這樣啊……”

武空岚笑了一下，接下了科林這小小的好意，踱步上前，伸手觸向那個小巧的沙漏。

正在手指即将觸碰到一刻，他眼前的景象一花。

還未搞清楚發生什麼，科林的身影就在他的視野中旋轉了幾個來回，最終定格在一副橫着的圖畫。

無頭的身軀擡手向前，他看到科林的表情變得驚恐又不可置信，像定格了一般。而唯一在變化的，是從他影子中沖出的黑色人形物體。

他一把握住夢核，逃似地飛奔向遠離他們的方向。

……

“小心……你的影子……它會……殺死你……”

……

武空岚此時徹底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沒有任何拐彎抹角，直截了當。

他的頭顱在地上咕噜噜滾了幾圈，停在了淩烨的腳下。

淩烨好看的眉尖微翹，眼瞳被血色染上了一點紅，他彎下腰，用雙手托起地上的頭顱，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扣入脖頸的斷口處，鮮血淅淅瀝瀝，像昏暗雨天的雨幕一般從他指縫中落下，把他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映得紅彤彤的。

黑色人影趁衆人還在呆愣中，已經帶着夢核蹿出了十幾米。

淩烨終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他揚聲喝道：“科林，别管其它的東西，擊毀夢核！快點！”

有人下令，科林的身體比腦子率先一步行動。那一瞬間，他直接抽幹了全身異能，破釜沉舟，手下鋼刺層層瘋長，以排山倒海之勢攔在了黑影面前。

他完全不管準心，全力以赴，讓那些鋼刺充滿了整個空間，一處空隙也不放過，誓要将黑影刺成刺猬！

黑影矯健地往後一跳，立刻朝腳下扔出了一個煙霧彈一樣的道具，煙霧彌漫，他身影漸漸淡去，眼看着馬上就要逃走。

見此，淩烨當機立斷，一手拽上左耳的耳釘，不顧血肉撕裂的痛苦，直接用蠻力将它扯了下來，抛向黑影。

那耳釘光芒一閃，化作一柄利劍，虛虛越過了黑影的身軀。

見利劍沒有傷害，黑影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然而在他的身影消失的最後一刻，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被他握在手中的沙漏發出“咔”的一聲，不堪重負，轉瞬支離破碎，彩沙四散着流了一地，一顆晶瑩剔透的紅色珠子躺在其中，像是無聲的嘲諷。

黑影想要抓住那些溢散的流沙，手卻無力地穿過其中。

他早已發動了逃走的術法，此刻無論再怎樣後悔也無法打斷，隻能看着夢核與自己失之交臂，無力回天。

待他徹底消失後，科林驅趕着自己綿軟的雙腿，艱難地挪到了碎掉的夢核旁，彎腰撿起了那顆紅得刺眼的耳釘。

他有些無措地回過頭，急切于找到一根可以依靠地主心骨。

“淩烨……我們接下來……”

“别看他的眼睛！”

淩烨這一聲喝止似乎已經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但還是晚了一步，下意識看去的科林已經與那顆被捧着的頭顱對上了眼神。

無神的雙眼一紅一黑，内裡符文滾滾如算珠，隻不過一瞥間，便瞬間将科林的意識拉入無盡的深淵中。

黑色的符文浮光掠影，科林無力夾雜在其中，被迫走馬觀花地看着它們，隐隐間，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像一個被過度充填的氣球，由于被塞了太多不知名的知識，它不斷膨脹、不斷膨脹……直到某個痛苦至極的臨界值，他竭力捂着自己即将崩潰的精神，似乎看到了某個世界的盡頭。

他怎麼會下意識覺得那幅光景是世界的盡頭？科林迷茫地轉動着自己近乎生鏽的腦筋，難以思考。

此刻的他，滿心滿眼，隻有遮天蔽日的猩紅色天空，和從地平線上半露出的一輪玄烏大日。

熹微天光普照，鋪灑下邪性妖冶的赤芒，無底大日泱泱，诠釋吞噬萬物的虛無，兩者相克，便見無際荒野上萬物蓬生。

天地倒轉，他形單影隻伫立其間，渾然不知自己正在不斷接近那漆黑的大日。

“科林，你不該在這裡，快回去！”

一聲斥責在腦中如驚雷炸響，讓他腳步停滞，沉重的倒十字架擦着科林的鼻子砸在他的面前，隔斷了他的目光。

科林驟然回神，周邊景物拉成細線倏然倒退而去，唯餘他癱坐在雪白的景象中，七竅流血，驚魂未定。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腦袋暈地像是剛從時速超過音速的過山車上下來，緩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

不過短短幾秒，對他來說卻像是過了很久很久。

回想起剛剛發生了什麼後，科林刻意避開了武空岚的目光，又一次執着地向那一處看去。

情況發生了些意想不到的變化。

斷裂的頭顱頸部長出了類似樹根一樣錯綜複雜的血管脈絡，它們從淩烨的指尖蔓延，逐漸布滿他的手臂、軀體、直至面頰，看着就像是……植物在不顧一切地汲取養分。

遠遠看去，或許大多數人都會無端認為，這顆頭顱是直接從淩烨的雙手中生長出的。

它垂目斂眉，表情安靜祥和，讓這幅場景顯得邪性又詭異。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頭顱竟開口說了話，或許是聲帶受損的緣故，他的聲音混雜着尖銳的沙啞，還帶些空靈的失真感。

“先生，辛苦了，你還有力氣幫我把頭安回去嗎？”

淩烨仍維持着之前的姿勢，小心翼翼地托着它，嘗試了兩次，卻發現自己渾身綿軟無力，連挪動兩步的力氣都無。他無奈，如實告訴武空岚道：“托你的福，我現在連站起來都難。”

“如果剛才放任我落在地上就好了，現在夢核已毀，夢境即将崩潰。先生，辛苦你再勞累一會……”

“無妨。”

淩烨将自己輪廓分明的下颌輕輕貼在了武空岚微微翹起的發梢上，不斷從耳垂滑落的鮮血受他指引，逐漸在空中彙聚，形成了一道嶄新的符咒。武空岚來不及阻止，淩烨已經對自己使用了這道符咒——一道極為霸道的傀儡符。

在這道符咒的驅使下，他終于能艱難站起身，撕下那些包裹住他的脈絡，将懷中頭顱拼湊回去了。

斷口相接，肉芽新生，沒一會，武空岚便面色如常，又一次完完整整地站了起來，甚至脖子上連處傷疤都沒留下。

安裝好身體後，他下意識回過頭望向淩烨所在的位置，輕輕喊了一聲“先生”。

無人回應，就連遠處的科林也不知所蹤——随着身體複原，他奪走了夢核中最後一絲力量，成片的夢境無法再維持，沉眠于其中的人理應随之醒來。

分别來得如此突然，隻是不知為何，唯有他還留在此處，甚至連感謝和關心的話都沒來得及對淩烨說一句。

他們不在，武空岚頓覺無趣，漫無目的地走在純白色的天地中，神色淡淡，顯得有些慵懶和懷念。

夢核中，已有一段新的記憶悄然滑入他的腦海，為他解答了自己的來處之疑。

毋須太久，他找到了變成正常魔方大小的夢境之主，此刻的祂縮成一團，活像一顆長相奇特的肉瘤，醜萌中又帶點惡心。

雖然這東西醜得令人嫌棄，但武空岚還是蹙着眉，召出鎖鍊把黏糊糊的祂撿了起來，畢竟要是真放着祂不管，指不定還會給人類搞出什麼幺蛾子。

“籌劃百年的計劃化為泡影，感覺如何？”武空岚事不關己地問祂。

魔方憤怒地扭了扭身子，卻連武空岚的手心都掙不開。

“我有點好奇，”武空岚自顧自地問祂：“如果你隻是想從僞神成為神，明明有更方便的方式，為什麼要花費這麼多精力讓入夢的人沉眠其中，成為隻會聽命于你的傀儡？”

上半的魔方轉了個頭，看上去不是很想理這個破壞了夢境的罪魁禍首。

見魔方不回答，武空岚也懶得去追根究底，隻是漫不經心地說：“現在的你有兩個選擇，被我抹掉意識，淪為工具；或者交代全部，往後數百年間為被你殺死的兩千多人贖罪，選一個吧。”

魔方：“……”

祂很沒骨氣地選擇了第二個，挺着自己尖細的聲音，倒豆子似的把所有的計劃說了個遍。

這個誕生于五百年前的小神，錯過了諸神崛起的浪潮，卻趕上了戰火紛飛的諸神之戰，戰争帶來了大量的死亡與惡夢，短時間内讓夢境這一概念大規模擴張，正巧，它還在某些奇遇中得到了一點“世界權柄”，讓它直接跻身僞神級别。

它靠人的怨念成為了僞神級的晦物，也就是“天魔”，因人而生，自然更喜歡有人在的環境。但即使已經成為天魔，卻仍受天地法則的制約，無法來到人的世界。

于是，它開始想方設法地為自己組建一條通往人世的“通道”——利用被同化者的思想輸送“夢”的自我，隻要通道建立的夠多，輸送的“夢”夠多，它就可以跨過那道屏障，來到人世，實現“神降”。

祂想地很充分，每個人進入夢境時，都會被分發梅拉赫斯克的手表，祂在每個手表中都放了一點“自我”，告訴每個人：“不能摘下手表，可以通過按下按鈕脫離夢境”等信息，以用于監視和掌控，一但入界者san值低于50，或者按下按鈕，同意祂的請求，祂就可以趁虛而入，占據他們的精神并同化他們。

在第一場夢中，祂分出一小部分力量，篩選出祂應付不了的、精神力過于強大的人，先一步将他們剔除，然後再一層一層進行夢境嵌套，通過不斷艱險都噩夢削減人的意志。直到全部人都成為工具，達到祂想要的結果。

可惜，祂先是遇到專攻精神力的頂尖心性者朝恨雪，又遇到了能夠吞噬祂能量的武空岚，一邊是不講道理搶人、還爆炸暴露祂位置的扭曲回廊，一邊是瞬間解除所有人困局的“夢遊魚”，祂最終還是功虧一篑，一敗塗地。

最後，祂還表示：自己隻是想來到人類世界，對人類并沒有惡意。

對此，武空岚隻冷笑了一聲作為回應，心中已經決定好該怎麼把它合理地上交給國家了。

既然這麼想來人的世界看看，被囚禁奴役，打工救人，造福人民，又怎麼不算一種神降呢？

又過了幾分鐘後，純白的天際開始碎裂。

武空岚微微阖眼，他心中明白，自己也該從這場漫長的夢境中醒來了。

至此，烏爾達鎮的荒誕夢境事件終于畫上了一個不算完美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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