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建築裡，甬道幽深，錯綜複雜。武空岚跟着沈軒來回穿梭時試着計算了他們的行走路線，很快發現了某些不對勁。
按照距離來算，他們此時已經再次回到了原點，但顯示出來的房間結構卻與之前所見完全不同，就像一個不斷延伸的莫比烏斯環。
“怎麼了？”
察覺到他的疑惑，沈軒關心地問了一句。
“這裡的房間構造一直在變嗎？”武空岚不解道。
沈軒推了推眼睛，少有地耐心解釋道：“你入界時間太短，對‘收容物’這一概念還不太了解。在華國，法律上硬性規定：所有性質特殊的物件，無論是國家所有還是私人持有，都必須上報登記，以便管理，我們統一稱它們為‘收容物’。目前，我國已登記638549件收容物，全部受到法律保護。”
這麼多，怪不得當時袁柔語說沒人能記得全。武空岚暗想。
“你腳下的大樓名為#20夢中的居所，源自大多數人對童年時所做之夢的回憶，是一棟走廊和層數都可以無限延伸和增加的建築。它于2058年通過穩定性檢測後正式投入使用，用于辦公和收容。”
“至于接下來我們要去的地方……”
沈軒指了指面前合上的門，拿出了一張材質有些特殊的紙遞給武空岚道：“#245契約紙，簽過字後即刻生效，如果你違反其中條約，總部會立刻收到消息并對你實施追責。進入之前，先簽個保密協議吧。”
武空岚接下了契約紙，确認過内容後幹脆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契約紙上墨迹一閃，标志協議的确認。
跟随着沈軒的指引，很快，他就見到了門後的事物——#11天經地緯。
一個足有半人高的地球儀散發着暖黃色的微光，在昏暗的屋子裡熠熠生輝。
它的球面上除了耳熟能詳的世界地圖外，還有幾個鮮豔的紅點，遍布在經線和緯線的交彙處，仔細看去，那些紅點上都标注着一行字：“××實驗室”。
據沈軒介紹，這個地球儀算是一個高級版的傳送裝置，隻要輸入相應實驗室的坐标，就能迅速抵達那座實驗室，為他的管理提供了很大幫助。
聯通華國136座頂級實驗室，無任何條件限制，可随時跨越地理位置的差異進行傳送。這東西功能之強大、使用之方便在世界上絕無僅有，其戰略意義不言而喻。
不過這些離普通人的生活還是太遙遠了。
沈軒輸入坐标，天經地緯立刻快速運轉起來。
沒一會，白光閃過，武空岚便感覺到了在第三場夢中進入空間局域一樣的擠壓感。再睜開眼時，他已經抵達了距離剛才位置足有二百多公的一座實驗室——華中平原實驗室。
實驗室地處郊區，卻建得很氣派，美輪美奂，有些像國内頂尖大學的校門。門牌下還标着一行字：民俗宗教相關習俗與習俗衍生物研究中心。
除此之外，門口還有一塊刻了字的石頭。
“晦客觀存在。”
“一切事物皆可用科學解釋。”
短短兩句，振聾發聩。
武空岚和沈軒進入大門後，很快有工作人員出來迎接，領着他們七拐八扭、目标明确地走向了一棟白色建築。建築内，各種精密儀器眼花缭亂，徹底刷新了一遍武空岚對“民俗研究”的認知。
“這個切片是什麼？”
他站在房間正中央，看着面前足有三米高的肉質标本，不由得問道。
“哦，這是我這次想帶你來的目的之一。”沈軒沉穩地開了口。
在他說話後，武空岚注意到：周圍的工作人員都有些震驚地看了過來，不知是什麼緣由。
“平勝路的冥婚事件已經有了初步調查結果，我聽說你也是親曆者之一，所以趁此帶你來見識一下相關研究成果。”
“在你面前的，是平勝路的晦物之一‘天衆’的橫切面。”
冰冷的載玻片夾雜着血紅的肉絲，冰冷而神秘。密密麻麻的肢體切片間，有一個人形輪廓格外明顯，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來說，天衆的構成就像一朵盛放的蒲公英，中間的人等同于柱狀花序，在用自己的血肉支撐無數肢體向周圍蔓延、盛放；周圍的肢體則像是生長的傘狀花瓣，将人體保護于其中，不受外界傷害的同時，也隔絕了他與外界的交流。
如果……讓我來制造天衆，能做到這樣的效果嗎？
很快武空岚就得出了結論：不行。
如果他想讓人身上長出多餘的肢體，不僅需要讓人待在自己的空想域裡，還必須借住人本身的幹細胞和營養成分來構造骨骼和肌肉。想要造出天衆這樣的肢體茂盛的怪物，并保證它的活性，可以說是無源之水、天方夜譚。
嗯？
腦子裡想法還沒過完時，武空岚突然又注意到了一樣特别的東西——一顆灰暗的珠子。
注意到他的目光，沈軒适時講解道：“平勝路最初被評為‘災殃’級别的特殊區域，你知道原因嗎？”
武空岚誠實地搖了搖頭。
“因為包圍平勝路的結界是一塊空白的扭曲回廊。”
“它與烏爾達夢境的性質相同，能夠在平勝路周圍形成巨大的思想局域，吸引普通人進入的基礎上還能排除所有入界者。單從危險程度上評判，這樣的物品确實稱得上是‘災殃’。”
說罷，沈軒轉過頭看向武空岚。他的鏡片映着地面的反光，一時讓人有些看不清神情。
“短短一個月時間，兩次與扭曲回廊打交道，不知道你有什麼感想？”
“……”
果然，堂堂華國執政官親自帶自己來參觀被列為國家機密的實驗室，絕不僅僅因為“師叔”這層關系在。
第二層夢境記憶中，他戰勝了那個令人惡心的黑煤球域主後，白發的女人稱他為“深淵之主”。
在長滿蘑菇的地下甬道裡，那些蘑菇說：“這是您的扭曲回廊”。
和諾登斯、露露打交道的第三層夢境裡，他将精神與“裡界”的天地交融，獲得了在一定區域内掌控一切的力量。
整合這些信息，不難判斷出他自己就是扭曲回廊的主人，更有甚者，他自己就可能是這兩起事件真正的幕後黑手。
可惜，記憶拿回來的還是太少了。
未清楚全貌之前，武空岚自然是選擇隐瞞身份，尋求更多的情報。
于是，他露出了一個任誰來都挑不出錯的、善意的笑容道：“那我還真是又幸運又不幸。”
“初出茅廬，就見識到兩位執政官的實力，我大概算是入界者裡獨一份了？”
“呵，朝恨雪你确實是見識到了，不過想見識龍延的實力，你還是早了點……”
沈軒順着武空岚的話說了下去，跳過了剛才略有些緊繃的氣氛。
從沈軒口中，武空岚得知梅拉赫斯克“複活”了全部在夢中死去的入界者，現在回國的入界者中活人和死人混雜，十分難處理——如果他們直接殺死那些活死人，梅拉赫斯克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指責他們，把矛盾轉移到對倫理的讨論上，從而讓國際忽略他們收集情報和救援不利導緻大量入界者死亡的事實；但若放任不管，誰知道愛缇娜會不會在那些人身上動些手腳，危害國家安全？
對此，沈軒看上去并不慌張。
“梅拉赫斯克的慣用手段罷了，放心，這次被派去談判的是個神棍，最擅長和對面打太極。那些活死人也會通過秘密處決或是帶上桎梏的方式妥善安置，國家會盡量依據人道主義，給予他們和他們親人最合适的處理。至于你們這些新人入界者，好好修養，以後的世界形勢隻會更複雜。”
武空岚：“為什麼這麼說？”
沈軒：“扭曲回廊現世，裡界必有大動作，不用想也知道，現在的各國肯定沒一個是輕松的。”
……
坎德列境内，撲克書内會議室。
無數的高層人員圍成環狀，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圓心處粉發粉眼的少年。
他乖巧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安靜地等待着即将到來的質問。
“在烏爾達夢境中，你是否出賣組織情報，背叛同伴？”
“否。”
擺在他面前的測謊儀像壞了一樣，毫無反應。
提問者不着痕迹地皺了皺眉。
“在烏爾達夢境中，你是否與兩名華國人同行？”
“是。”
“他們是否拿走了‘夢核’？”
“否。”
“夢核是否已經被破壞？”
“是。”
……
回答完一連串問題後，人群逐漸竊竊私語起來，似乎在評判着什麼。
看着少年攥緊的雙手，一名坐在提問者左手邊，斜帶着巨大黑色淑女帽的女士不太樂意地開口了。
“我的手下沒有任何問題，黑國王，你這樣審訊犯人的方式該停止了。”
被稱作“黑國王”的青年面色沉了沉，沒有回應她。
他的提問還在繼續。
……
“是誰破壞了夢核？”
“和我同行的華國人。”
“他叫什麼名字？”
“……”
科林沒有回答。
“他叫什麼？”黑國王就像是抓到了他的要害，語氣急促了起來。随着他的發力，圓圈上方的氣壓陡然增大，壓得科林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正當他想再次開口時，突然有人急匆匆闖進來，俯身對黑國王低聲說了什麼。
隻見高台上掌權者的表情驟然僵硬，圓圈上的氣壓也随之一松。
高台上傳話人話落的下一秒，像是掐着點到來一樣，一道影子擋在了科林面前，引起了一片嘩然聲。
誰都沒看清他的身影。
來人黑發黑眼，面如冠玉，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是個很正統的華國青年。
面對滿座的撲克書政要，他半分不懼，不卑不亢道：“華國執政官候選人之一，擺渡人夏從複，前來回收華國收容物。我已于四十分鐘前通報過守衛，遲遲不見回應便自己進來了，還請見諒。”
黑國王的臉黑得吓人，卻絲毫不敢發作。
面對夏從複的要求，他隻好再次看向科林，問道：“你是否持有華國收容物？”
科林沉默了幾秒，答道：“是。”
測謊儀沒有回應，證明了他所說屬實。
于是，這場審問被迫終止，科林被自稱夏從複的青年帶出了會議室。
兩人走在潔白的走廊裡，相對無言。
“你就是科林？”
夏從複率先挑起了話題。
“對。”
科林像一個沒有生氣的木偶一般回答道。
“行。我受淩烨先生所托，來替他取回耳墜，東西在你那兒沒錯吧？”
科林深吸了一口氣，手上鋼鐵一聚，化作一柄泛着寒光的尖刀，毫不猶豫地劃向自己的鎖骨。
血液噴濺，白骨顯露。
他将手伸向了血肉模糊的肩頸中，摸索了一會，拿出了一顆豔紅色的耳墜。
他竟然将耳墜藏在了身體中！
夏從複有些怔神地接過耳墜，許久，才認真地替淩烨說了一句：“謝謝。”
看着科林蒼白的臉，他有些不忍地補充了一句：“如果你想離開這裡，華國可以立刻對撲克書施壓，安排你無代價退出。據我所知，淩烨和武空岚都很想招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