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中發來的圖片十分模糊，鏡頭的視角偷偷從一片灌木叢下照出，對準了遠處一個模糊的影子。
仔細看，那是沒有眼睛鼻子教師中的一員。此時他正在陰暗的校園裡四處巡邏，似乎在搜尋着什麼。
不出意外，他應該是在尋找躲起來的趙明曦。
武空岚将照片調出，雙指放大，仔細與記憶中的校園對比，很快确實了圖片的拍攝位置——一号教學樓與公共衛生間之間的灌木叢。
他輕吐一口氣，空想域自周身綻開，悄無聲息地把自己投放在了目的地附近。
果不其然，低矮的灌木叢後，兩個穿着校服的身影縮着毛茸茸的腦袋，一個閉着眼努力發動能力，一個瞪着眼睛試圖看清周圍的事物，看起來十分警惕。
注意到突然出現的武空岚，趙明曦已經沒了第一次的驚訝，而是立刻朝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武空岚了然，又一個瞬移，移動到了兩人身邊。
“那些遊蕩的晦物對應巡邏老師或者教導主任的身份，如果不小心損壞植物，會引起他們注意。楊涵的傀儡雖然能攻擊到他們，但他們會不間斷的複活，很難對付。”
趙明曦語氣急促，三言兩語向武空岚交代了現狀，面上是揮不去的擔憂。見武空岚點了頭，他動了動手指，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紙條。
“還有，這是我們在灌木叢中找到的。”
他緩緩展開字條，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字條上淋漓的鮮血已經幹涸，隻留下了褐色的流動痕迹，勾勒出了急躁而恐懼的字體：
如果你被發現，千萬别和他（劃掉）它們對視！！
這話說得奇怪，那些“老師”明明沒有眼睛，何來“對視”一說？
紙條确實不對勁，武空岚看着趙明曦折好紙條收起，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道：“你們這樣太危險了，快回宿舍。”
趙明曦身邊，楊涵的臉色很不好看。
說到底，他隻是個即将畢業的高中生而已，曾經經曆的特殊區域都是由長輩帶着過的，如今突然被投放到危機四伏的這裡，他空有一腔熱血，慷慨激昂地鼓動他人，直到真正直面那些晦物時，才明白自己的無力。
剛才對上的那個老師，如果不是趙明曦反應迅速，當機立斷通過地形和花叢阻攔甩掉它，現在的他們，不是曝屍荒野，就是被污染同化了。
因此即使遇到了能使用能力的武空岚，他暫時也提不起什麼興趣去詢問，隻是下意識地想接下他的話。
“不對，空岚！”
沒等楊涵接話，趙明曦先一步抓住了武空岚的手腕，壓低聲音，話語機關槍似地往外蹦。
“還記得申屠成俊回來時說過他有看到宿舍樓裡的異象嗎？他當時說得不清楚，但我也看到了。走廊在特定情況下會被延伸，延伸部分門牌号是反的，可能和鏡子有關，一樓的綠植盆栽部分沒有被映射出來，被我們損毀後，鏡子裡與它對應的位置出現了不正常的扭曲。”
“在平勝路的電梯裡，五樓那個女人就是從鏡子中走出來的，你說鏡子會不會真的連接着另一個……”
“明曦。”
武空岚打斷了他的話。
“規則第九條，天黑後不要照鏡子，你已經違反了不少規則了。”
他鄭重地搖了搖頭，不容置喙道：“别被平勝路的經曆影響，你現在的處境太過危險，先回宿舍。”
“……”
趙明曦輕歎，“抱歉。”
自己大概又給他人添麻煩了。
“我不是怪你，”武空岚一邊解釋一邊站起身，“你們提供的情報很有用，但現在還是應該以安全為重。”
“如果你們遇到難以應付的規則，可以讓我……”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頓住了聲音。
在武空岚面前，趙明曦和楊涵整齊劃一地看向了他身後的某個位置，兩雙眼睛中皆流露出恐懼的神色。就連他本人，也感覺到了一股陰冷又熟悉的氣息悄然貼近了自己的後背。
剛才的談話把“教師”吸引來了嗎？
武空岚回過頭，果然看到了面部空白的怪物，距他不過一米，正繃着唯一長在臉上的黑色嘴巴，偷偷地湊了過來。
不過，它并未表現出攻擊的欲望，而是表現與上次如出一轍的疑惑，沒有眼睛的臉小幅度地垂下，似乎在觀察武空岚的校服。
武空岚身體偏了偏，遮擋住身後兩人的校徽。
“你們…逃課…了…”
散發着水汽與腥臭的面孔又靠近了些，似乎想要繞過武空岚筆挺的肩，窺視身後的人。
清風刮過，武空岚幹脆利落地扯下了校服，趁它的視線還沒越過自己時，擋住了已經喚出傀儡的楊涵和随時準備逃走的趙明曦。
這一舉動就像觸發了某個開關，教師的臉立刻被拽回，死死“盯”緊了武空岚的眼睛。
沒一會，它竟“咯咯”地笑了起來。
如同黑白剪紙畫一般，一雙二維動漫裡才能見到的眼睛突然圓滾滾地從那張空空如也的面龐上浮現，直勾勾地對上了武空岚棕黑的雙眼。
它似乎是抓到了什麼令人愉悅的弱點，深不見底的黑色嘴巴咧開了一個新月般的弧度，充滿惡意道：“你不是學生，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咯咯咯咯咯咯……”
該死，紙條上的話，這麼快就應驗了嗎？
楊涵攥緊的手心裡隐隐落汗，身邊洋娃娃模樣的傀儡女孩金色卷發垂地，已然擺好了進攻的姿勢。
他對上過這些東西，知道它到底有多難纏，所以做好了一決死戰的準備。
看到它的眼睛會有什麼後果？
所有人都緊繃着神經，除了身陷囹圄的主角。
一片寂靜，什麼都沒有發生。
武空岚背對着兩人，面對着笑得十分開心的教師，也禮貌地挂上了一個得體的笑。隻是這笑容淺淡，看着不如它那樣高興，反而顯露出了些不易察覺的輕視。
不管是與時間舞者波嘉，還是和夢境之主相比，這點精神攻擊都顯得太兒戲了。
不明由來的殺意找到了宣洩口。
武空岚眼眸深處，血液般的赤紅色緩緩綻開，落在他被月光映得瑩白的皮膚上，如朱梅點雪，和另一隻不帶一絲雜色的純黑瞳孔交相輝映。
一黑一紅兩隻眼睛與晦物笑臉相迎，武空岚又湊近了些，捕捉住了已經從嬉笑轉為驚恐的黑色紙片眼睛，在緊張氣氛中，玩笑似的開了口。
“我看到了你的眼睛，你在我的眼睛裡，又看到了什麼？”
“嗬……嗬……”
教師的嘴角還咧着，卻一點笑意都擠不出來了。
它看見了……它看見了……它什麼也沒看見！
就像在電影院帶上了老式的紅藍立體眼鏡一樣，它隻看到了立體的、無窮無盡的虛無。
還有……
在趙明曦和楊涵震驚到無以複加的眼神中，武空岚閉上自己的右眼，朝僵立的晦物輕吹了一口氣。
雪花屏一般的模糊再次自他身邊突兀地閃過，眨眼過後，面前空無一物，隻剩灰燼。
……
“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殺死晦物後，武空岚面上如常，若無其事地轉過身，朝怔愣的兩人伸出了手。
楊涵抱着他剛才扔過來的校服，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身上沒有能量波動，但能力強的可怕，除了……他沒聽過華國有這号人物啊？
見沒人理他，武空岚這才想起來應該向這位小同學介紹一下自己。
“我叫武空岚，空想家，之前在食堂有些事情要處理，錯過了你們的行動規劃。如果有難以處理或是比較危險的規則，可以交給我來試探。”
“武……武空岚？！”
楊涵聽到這個名字，就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你就是那個在梅拉赫斯克處理了神降事件的入界者？”
武空岚：“……”
他現在已經這麼出名了嗎？
“我……我叫楊涵，我聽我表姐提過你！”楊涵一改之前強裝出來的嚴肅，神情變得崇拜起來，殷勤将校服歸還回去後口中還念叨着：“我聽說你在衆多怪魚圍攻中臨危不懼，即使背在身後的手抖成了篩子都還能單槍匹馬面對夢境之主……”
武空岚：“……”
就這點破事還真在入界者裡傳開了！
見他說話聲音越來越興奮，剛緩過來沒多久的趙明曦隻能無奈地咳嗽了兩聲，提醒他注意環境。
“抱歉，我有點激動了。”楊涵不好意思道。
武空岚對他并不排斥，這孩子言辭懇切，不帶一絲作僞，試探規則、保護平民是他真實的想法。
并且，他提到了第一個夢境。
不管他口中的表姐是朝恨雪還是袁柔語，這位小同學都出身于較高級政界或軍方家庭，如果他輕易死亡，必然會很麻煩。
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趁着屍體學生們還沒回來，武空岚将兩人順利護送回了宿舍樓，送回了各自的寝室。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四點五十了，透過層層綠植，校園的遠處已有白色的日光浮現。
趙明曦輕輕敲了敲門，很快，範骁瑜頂着惺忪睡眼來開了鎖，把兩人迎了進去。
鐵門合上，武空岚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位，熟練地壓下腦子裡的噪音，安然自得地擁抱睡眠。
還想問什麼的趙明曦：“……你也太自覺了。”
武空岚：“睡覺是人生幸事之一，你不困嗎？”
入界以來，他才剛能夠壓下自己腦子裡不斷吵鬧的聲音，給自己提供一個睡覺的安靜環境，就自覺地一腦袋栽入高強度的烏爾達夢境。精神緊繃太久，他已經很久沒睡一個好覺了。
趙明曦無語，隻得争分奪秒地問道：“你今天算逃課了吧，沒問題？”
“放心。”
随着這一聲落下，趙明曦終于心事重重地躺回了自己的床鋪，閉目養神，等待着第一個早晨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