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間來的陌生兄弟姐妹們太過熱情，對着這麼具有沖擊力的景象，範骁瑜的眼淚不受控地奪眶而出，尖叫聲堵在喉嚨裡，無處求援。
逃跑？和鬼拼了？真正面對這種事情時，他連動都動不了。
現在，閉上眼睛，祈禱或者等死，是最好也是最後的選擇。
但和大多數人一樣，範骁瑜作為從小接受自立自強十二年義務教育的華國人，臨近死亡，總是想再掙紮一下，再不濟，拼死也要拉點東西墊背，特别是針對這種虛頭巴腦不講道理完全無視社交距離的混蛋玩意兒。
于是他氣勢洶洶放下手機，和面前瞳孔渙散的眼睛對視了一刻。随後，他雙手舉過頭頂求饒道：“各……各位哥哥姐姐，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能不能饒我一命？”
顯然，它們不願意。
那些東西湊得更近了，看上去随時會撲過來。
不給範骁瑜任何斡旋的機會，它們張開了内裡沒有任何内容物的嘴巴，密密麻麻，朝着範骁瑜說出了一句磁帶卡帶一般的話。
“……加……入……我……們……”
一個個黑洞遍布在慘白呆滞的臉上，範骁瑜感覺自己密恐都要犯了，他崩潰地又往後縮了兩步，抓起手機擋在自己面前大喊：“滾開啊啊啊啊啊啊！”
範骁瑜遺言都想好了，厲風刮過，他還保持着格擋的姿勢，卻見面前的晦物毫無征兆地從中間分開，露出了身後熟悉的身影。
下一刻，晦物腦内的内容物“噗呲”一聲，在眼前噼裡啪啦炸開，幸好來人控制了切開的角度，才沒有濺範骁瑜一身。
比空氣還黑一度的橫刀在空中挽了個花，消失在空中。
武空岚和淩霜一前一後趕到，把範骁瑜從狹小的空間裡拉了出來。
“還能走嗎？”武空岚問。
黑暗裡，渾身雪白的淩霜看上去像個大型LED燈，範骁瑜還沒從驚吓中緩過來，隻定定地看着淩霜。
“這也是你的能力？”範骁瑜指着淩霜問。
淩霜非常人性化的卡殼了一下，然後也偏頭看向武空岚。
明明是剛死裡逃生的場景，被這麼一打岔，武空岚硬是沒忍住勾起了唇。
可惜周圍的晦物不會看氛圍，散了滿地的腸子内髒一直蠕動，似乎想要把自己拼回原來的模樣。淩霜看了眼教室外密密麻麻彙聚過來的學生，朝武空岚一點頭，提劍殺了出去，給兩人留下了一個潇灑的背影。
教室内隻剩兩人，範骁瑜扶着講台，終于是回了魂，嘴上開了閥一樣問了起來：“你怎麼進來的？還有，剛才那把黑色的刀是什麼？比黑色更黑……反物質？坍縮态？還有白影姐姐……”
武空岚緩緩領着他往外走，打斷道：“那是哥哥。”
“哦，我說怎麼看上去比我還高……”
“他是我的朋友。托他的福我才找到了能進來的鏡子。至于那把刀，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武空岚回答了所有問題，和範骁瑜一起站在了教室外的走廊上。
手機屏幕亮起，照亮了教室外各種飛濺人體組織，淩烨所過之處，尋聲而來的晦物皆被大卸八塊，雖然還在蠕動，短時間卻很難再拼起來，所以沒什麼殺傷力，就是零零散散地鋪滿一整個走廊有點倒人胃口。
走廊周圍，還有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零零碎碎，沾了血後有些凄美。
範骁瑜剛硬起來的膝蓋差點又跪下去。
他忍着嘔吐的欲望，艱難發聲：“咱們下一步要做什麼？要出去嗎？”
武空岚神色如常，這樣的場景他已經在平勝路的賓館裡見過一次，所以适應良好。
“不急，我進到這裡廢了不少功夫，這恰好說明周圍很可能有我們需要的線索。”
“救命啊……”
範骁瑜慘嚎，明白自己短時間内是出不去了，隻得寸步不離地跟着武空岚，生怕自己脫離舍友的保護圈。
不知走過了多少間教室，一道狹窄黑暗的樓梯出現在了兩人面前，和範骁瑜進來時的通道一模一樣。
範骁瑜顫得像得了風濕：“還要往前嗎？”
武空岚：“要的。”
範骁瑜：“…………放過我吧！”
安慰了範骁瑜幾句後，武空岚跨上樓梯，閑庭信步，提起了另一個早已被忽略的問題。
“第一天入學時，你用手機複制了一個群聊，那時你說，有朋友幫過你，能詳細和我講講嗎？”
範骁瑜有些驚訝：“你還記得這個？”
“記得。所以，你的‘朋友’是誰？”
……
聽到這個問題，範骁瑜面上的情緒有所收斂，嘴唇抿起，看上去認真了許多。
兩人間靜了一會，他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垂着眸子開了口。
“我小時候，父母一直在吵架，沒人管我，所以那個時候的我一直挺孤僻的，和同齡人沒什麼話題，也沒什麼交集，和電子設備相處的時間比和人相處的時間多太多了。”
“然後，就像小孩子都有自己的幻想夥伴一樣，我聽到了‘它們’的聲音。”
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可這些聲音向他訴說的事迹過于神奇，甚至将他的通訊終端整個換成了粉色背景，讓他不得不相信，“它們”似乎真的存在。
它們說自己的祖先誕生在一朵鮮花之中，靠着花蕊上水珠流動帶來的能量生存，可惜随着花朵的枯萎，水流變緩，能量減少，它們的祖先苟延殘喘許久，最終決定為自己謀求一條生路。于是，它們找到了帝聖。帝聖本人實力強橫，身上靈力流轉，足以為他們提供生活必須的能量，便答應将頭發借給它們安家。
後來，電磁感應被發現，電線被廣泛應用，它們發現了更适合自己的生存環境：通電的電流。告别帝聖時，它們獲得了自己的名字，“蝸末”。
再往後，科技進一步發展，它們找到了能傳遞光能的光導纖維、遠程通訊的無線電，一步步拓展下，蝸末大肆增殖。它們有的選擇駐留在電路中，保留原本的名字，有的則選擇進軍更廣闊的天地，并給自己起了一個更貼近科技的名字：“光蕊”。到如今，它們已經無處不在，掌控修改老式設備裡的代碼可以說易如反掌。
“很神奇吧？古代傳說千千萬，它們非要和帝聖的頭發攀關系。”範骁瑜感歎，“我本以為是自己腦袋出了毛病，可轉念一想，自己再怎樣也編不出這樣的故事，于是就一直試着和它們交流。選擇計算機專業，也是因為這個。”
“其實，進到這裡某種意義上說也挺好的，至少這些怪力亂神讓我确定它們不是我精神錯亂的産物。”
範骁瑜淺淺一笑，心情似乎明媚了些，連恐懼的情緒都安定了不少。
“它們當年受過帝聖恩惠，所以一直認為自己是和人類一樣的生物，對人很友好。不過在我看來，他們更像一種隻存在概念中的模因生物，無形無聲，隻有電波正好對上時，才碰巧能和我交流上，是不是很厲害？”
武空岚來之前聽淩烨講過這個故事，如今又從舍友口中聽到，也不得不感歎一句世界的巧妙。
不過，他的重點不在這裡。
既然範骁瑜能夠和自己手機中的光蕊溝通，那他是不是也能通過交流，找到四号教學樓裡能用來拍照的電子設備？
如果能找到像機一類的裝備，就可以用來拍攝月亮了。
這麼想着，他便把問題抛給了範骁瑜。範骁瑜呆立片刻，和武空岚平和的雙眼對視上，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見聞。
“這裡的蝸末和現實裡的不太一樣……一直在尖叫，從我進到這裡就聽到了，一直…一直…說着一些意義不明的話語。”
“呃，武哥……”
“你覺得‘讓鮮花灑滿大地’是個什麼意思？”
武空岚臉色驟變。
[污染産生原因：
祂想要降臨人間。
祂想要鮮花灑滿大地。]
如果是第一句污染描述對應了夢境之主，那麼第二句就對應了……梅拉赫斯克的生命與富饒之神。
——“祂無法喚起人們損毀的精神，隻能用鮮花代替大腦。”
這樣身上某處開花的污染描述，和詩悅學院裡學生身上發生的異變可以說是十分相似。
也就是說，這所學校裡，真正想要他們命的不一定是枝顔，而是背後引發這裡污染的神明。
這就是……鏡中晦物所歸屬的勢力？
“它們具體聚集在哪？”
“一部分聚集在那些小花裡，還有的在四樓……南邊。”
話音剛落，範骁瑜腳下一緊，不知名的晦物又孜孜不倦地纏了上來。武空岚斬開肉條，拿鎖鍊卷起範骁瑜，身影瞬間從樓梯間消失，躲開了從四面八方襲來的蛇一樣的晦物。兩人剛剛站定，它們便又一次扭曲着身體朝他們啃噬而來。
這回他們都看清了，這些有着人臉的怪物脖頸纖長，卷曲藤蔓似的甩動着臉上亂七八糟的五官，屍液四濺，蠕動着試圖從他們身上撕下來一塊肉，如果說樓下的學生是“成品”，那它們就像是還在生長的“胚胎”，和夢境扭曲回廊裡的“蘑菇”有異曲同工之妙。
武空岚冷嗤一聲，黑色焰火順着鎖鍊跳舞，一簇簇攀附上群魔亂舞的晦物，刹那間便将它們變為了漫天飛舞的黑色灰燼，連尖叫都被淹沒其中。
手機的冷光打過去，逼仄的走廊中，灰燼帶着硝煙與塵土的味道，打着旋填滿了整個空間。
三樓到了。
淩霜再回到武空岚身邊時，看起來有些虛弱。他習以為常地拉過武空岚的手，迎着範骁瑜懵逼的眼神寫起了字。
“這裡的晦物殺不死，你們容易被影響，盡快。”
他說得沒錯，走廊中的晦物即使被砍成了零件也仍在努力拼接自己，很符合生命之神對“生命”的定義。
恐懼不斷蔓延，武空岚亦能感受到這裡逐漸壓抑的氣氛。至于範骁瑜，蝸末在他腦海裡尖叫太久，已經有些麻木了。
無窗無門，這棟教學樓當真和長埋不腐的棺材一樣。
确定好方向，武空岚拉起淩霜，大步朝走廊盡頭走去，範骁瑜也急忙跟上。然而他們穿過了整條長廊後，什麼也沒發現——這裡沒有通往四樓的樓梯。
範骁瑜擡起頭，看向頭頂的天花闆，無比确定尖叫聲是從頂樓傳來的。
……這尖叫聲，是不是有些過于大了？
“沒有通道。”武空岚說，“要我把牆炸開嗎？”
“别别别！”範骁瑜連忙阻止，“萬一傷到樓上的蝸末怎麼辦？不是，萬一損壞重要的器械怎麼辦？”
武空岚：“……”
自己這舍友算是廢了。
但話糙理不糙，他不敢賭暴力破壞的行為是否會影響攝影器械，就不能用暴力手段，隻能另辟蹊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