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4中陰暗而潮濕,牆皮上水珠顆顆凝聚,大塊大塊脫落,留下了牛皮癬一樣的牆面和深綠色的苔藓。
“啪嗒—”
房頂上水滴掉落,打在武空岚的面前,發出一股朽木般的潮味。
這還是武空岚第一次看清4014裡的擺設——生了鏽的折疊床、陳舊的小桌子、被鐵栅欄封鎖住的窗戶和正中央正對着的兩面鏡子就是全部,在背光處不見天日。
“這雨水似乎有催眠作用,來早讀的學生們現在睡倒了一片,安安靜靜的,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其他影響。”
手上蜘蛛微微顫動,傳來了仲纖纖的信息,得益于她也能操控晦物,現在武空岚是接受信息的一方。
天花闆上的水珠不斷砸落,似乎是一種無聲的催促。
武空岚仔細搜查了所有角落,從抽屜裡找到了一張不起眼的紙條。
……
鏡鬼遊戲:
需兩人或兩人以上參與。
遮蔽所有光芒,一人不斷沿房間四周順時針塗抹鮮血,另一人坐在地闆的鏡子上,在周圍點上蠟燭,不斷在鏡子上書寫她的名諱。持續五圈後,她會在天花闆上的鏡中回應……
……
這大概就是曾經的兩個男生玩過的遊戲,很簡單,看上去不像遊戲,更像某種召喚儀式。
武空岚看向天花闆上紅色塑料邊框的化妝鏡,不免好奇,如果按儀式走完,枝顔會出現在那裡嗎?
現在似乎也沒有其他選擇了,武空岚不再猶豫,對着虛空伸出了手,輕喚道:“淩霜,再幫我一次吧。”
纖白的手覆上武空岚的掌心,順着他的力道,從空想域中來到了此片區域中。随着記憶回歸,記憶碎片已不再亮眼,他如今的亮度幾乎和人類無二。相反的,武空岚的空想域已經強大到可以藏人的程度了。
明明面上沒有表情,淩霜看完紙條後卻像是在不滿。
他微微湊上前,握着武空岚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脖頸,将自己的要害交到了對方手中。
驚訝在武空岚眼中一閃而過,觸電般收回了手。
“隻是流點血而已,淩霜……為何?”
淩霜直勾勾盯着武空岚的臉,好久都不願移開視線,就差把擔憂和眷戀寫在臉上。見武空岚不為所動,他妥協般垂下頭點了點,坐在了鏡子前。
拉好厚重的窗簾後,屋内塵土飛揚,散發出嗆人的濕泥味道,昏暗的不見一絲光亮,隻有淩霜能透出隐約的輪廓。
武空岚将外套披在了淩霜身上,讓他看上去與正常人無二。
蠟燭點燃,儀式開始了。
手掌上刀口劃過,武空岚木着臉把手摁到了粗粝的牆壁上,血液抹開,在牆上畫出了一道平直的血線。
火辣辣的摩擦疼痛從掌心傳來,激不起他面上半分波瀾。
一圈結束,沒有任何動靜。
武空岚左手血流如注,甚至不需要摩擦便會留下紅色的痕迹,他看向鏡子中間的淩霜,若有所思。
第二圈結束,室内依舊沒有動靜,隻有空氣濕度仍在上升。
淩霜身旁燭火搖曳,映出了鏡子上逐漸聚集的水滴,模糊了原本無限延伸的倒影,昏暗的環境裡,他的指尖在鏡子上書寫時已經能留下明顯的字了,僅靠蠟燭光的反射就能看清。
身上衣物粘膩膩的,小心呼了口氣,竟産生了些溺水的不适感。
牆壁也變得濕漉漉起來,血肉模糊的掌心呲過沾水的水泥牆簡直是酷刑,武空岚感覺有髒水順着傷口滲進了皮膚,不爽地蹙了蹙眉,
第三圈。
濕氣……在往皮膚裡鑽!
水分像是有自己的思想,朝這間屋子裡的人伸出濃稠的觸手,用細小尖銳的頂端密密麻麻刺入皮膚,要他腐爛發白,要他變得和那些屍體學生一樣,化作内裡中空的膿水。
直到此時,武空岚才無比清晰地感覺到,枝顔不再是鏡中還有神志的冤魂,而是徹底化作了兇狠晦物的冤魂。
四圈……
武空岚煩躁地攥緊了另一隻完好的手,空想域暗暗發力,把水分隔開些許,終于緩解了水針内紮的痛感。
“啪嗒—”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有什麼東西來了,帶着濃烈腥臭的水汽。
燭光猛地一晃,武空岚急忙擡頭向上看去,在幾近于無的光芒下,天花闆上的鏡子裡垂下的滴水打結的秀發,全落到了淩霜身上。
長發絞緊了他的脖子,他卻無知無覺,繼續書寫着枝顔的名字。
武空岚的腳步不停,竟有些慶幸此時坐在鏡子中央的不是淩烨。
五圈終了。
随着水流不斷砸下,蠟燭終究是抵不過冰涼的拍打,在最後時刻熄滅,讓屋子陷入了死寂的黑暗裡。
武空岚隻看得見淩霜隐隐綽綽的輪廓,呼吸聲略有急促。他閉上了眼,用空想域感知周邊的風吹草動。
紅燭見骨,血肉生花。
在全黑的環境裡,剛才那幾截燃燒的紅燭竟變成了人脊骨的模樣,白森森的,駭人非常。而剛才被武空岚呲出來的血牆上,白色的墳花張牙舞爪地在血迹上盛放,薄薄的紙逐層展開,發出沙沙的響聲,在血迹上開了一串又一串。
饒是武空岚入界不過一個月,他也從各類影視作品中知道紅白撞煞是多不詳的預兆,如今滿屋血色翻白,在加上着潮的幾乎要溺水的空氣,可真是讓人……眼熟。
她會出現嗎?
一個鮮紅的掌印伴着液體與鏡面的拍打聲印在了天花闆上。
黑發再次收緊,提着淩霜的脖子把他從地面吊了起來,讓他和天花闆上的紅手印來了個對視,與此同時,墳花的邊緣銳利如刀鋒,迅速往周圍擴散開來,抵住了武空岚的後頸和手臂。
兩個人都極有耐心,再未受到生命威脅前一動不動,等着黑暗中的晦物先開口。
好長一段時間裡屋内都沒有動靜,隻有濕度仍在上升,武空岚毫不懷疑,再僵持一會這屋子裡大概能下雨。
正當他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時,一陣女人的哭聲從鏡中傳來,明明在哭,卻聽不出一絲哀怨和痛苦,仿佛隻是沒有感情的機器發出了類人的聲音。
她邊哭邊問:“你是誰呀?”
“哦,那不重要。”
哭聲驟停,她笑了起來,同樣是沒有感情的、假人一樣的笑。
武空岚攥着人字令的手緊了緊。
“來者是客,死者歸家,我來給你們唱首歌吧?”
“焰上顱鼎脆,水牢囚我身。人血作墨骨作柴,保我全家代代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誰都……找不到我……”
“枝顔,”武空岚出聲打斷她,沉聲道:“我是蕭岚,還記得嗎?”
笑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