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一事畢,幾人算得上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但事實上,這隻是亂世中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淩霜連半天都沒有停留,就急匆匆地回到了京城,處理手頭上幹不完的麻煩事。
身上相柳留下的傷口有些麻煩,淩霜把自己當陀螺抽了幾天,終于有些受不住,反正朝堂上暫時不需要他,便給自己放了個短暫的假。
不過在休息前,還有些事要清算。
無名小院中,兩道身影無聲對坐,一人已至中年,面上藏着歲月刻下的滄桑和老練;另一人則擁有造物主精心雕刻過的年輕容顔,卻因沉穩冷厲的氣質顯得生人勿近。
“三叔。”淩霜先開了口。
“小侯爺……”中年男人歎了口氣,“你這次找我來,又是為了蕭岚的事嗎?”
淩霜微微低頭,掩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是,也不是。”
“和我說說吧,調查有什麼新進展了。”
“還是和之前一樣,他和蕭喆兄弟二人都與魔教關系甚密,且與當年淇定的覆滅有重大聯系。小侯爺,你還是太心軟了……”
……
心軟。
真是好久都沒聽過的評價。
“是嗎?”
琥珀色的眼眸擡起,淩霜聲音漸冷,徹底不見一絲情感,“三叔,快七年的時間,你給我的答複依然如此嗎?”
七年,他安排給“雷”的任務都隻有一個:查清楚蕭岚的身世和目的。
可他再一次失望了。
中年男人面上凝固了一瞬,察覺到淩霜話裡的意思,也失了之前的風度,聲音中隐隐含怒:“小侯爺,你我一路走來,是我替将軍救你于水火,是我幫你沖刷筋脈,僞造你天賦異禀的假象,如今,你讓我在一個不明來曆的人身上蹉跎如此之久,難道還要因為他來問責于我嗎!”
“蕭岚此人,心思不純。”三叔一字一頓道,“留此人在身邊,必成大患。”
淩霜直視憤怒的男人,看久了,不覺輕笑了一聲。
正是這聲笑,消了男人的氣焰,讓他的臉色瞬間蒼白。
“您知道的,重要的不是他。”淩霜緩緩道來。
“我曾确實對蕭岚有懷疑,并将調查的任務托給了離茵,雨掌暗殺,潤物無聲,若蕭岚有問題,我會讓他立刻血濺當場。”
“離茵用半年時間将他的身世扒了個明明白白,即使仍有疑點,但已大緻能确認他的立場。而您,在一年後給出了截然不同的觀點。”
秋日的冷風卷起淩霜的發絲,襯得他的面容略顯蒼白,柔順的笑容毫無攻擊性,恭敬的話語卻鋒利如刃。
“滅門薛家的人并不難查,我當然相信以三叔的能力,必不會在此等小事上為難,想必是……被其他事情絆住手腳了吧。”
“小侯爺,你就因為這麼一個外人的事懷疑我?”
三叔的手幾乎要扣進石桌,“我與你一同屠戮舟幽王室,替你殺人放火,做了多少肮髒事,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我有問題,你如何能平安活到現在?”
“替我洗髓的時候,您往裡混入了一些東西。”
中年男人肉眼可見地一僵。
“我給了你七年的時間,”淩霜平淡道,“蕭岚的事不過一個幌子,七年時間,我等你回心轉意,吐露真相。可惜,你依然與京城家族之一江家勾結不清,将天下勢的情報随意透露,三叔,你我究竟是誰冷心冷情?”
話說到這份上,淩霜也徹底撕破了臉,毫不客氣,“你将慢性的毒藥注入我的經脈,試圖讓我變成廢人,與此同時将自己身上的可疑點推到蕭岚身上,試圖離間他與我之間的關系,怎麼,是因為我們兩個都太難掌控,還是因為……”
“淩淞隐!”三叔怒吼一聲,打斷了淩霜的話。
這名字太久沒聽到過了,淩霜不由閉了嘴,想聽聽他還能說什麼。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齊國和舟幽不一樣!兩大勢力鏖戰不休,指縫裡随便溢出來的沙子都能把人砸死,更别提國師府身後的仙家,你現在的行為完全是找死!”
“是,我是在與江家合作,你以為我是為了誰?”三叔的聲音軟了下去,“江家願意為你做保,隻要你現在停手,我必能在這亂世裡護你周全,也不辜負老侯爺和夫人的意思……”
“您也說了,這是亂世。”
淩霜擡起頭,自上而下俯視來時,隐隐帶着上位者的孤傲與自負。
“王室又如何,仙門又如何,他們控制這片土地千年,依舊是民不聊生的亂世,那些自诩上位的人與我等有什麼區别?”
“三叔,你告訴我,憑什麼出身貧賤者就要任人宰割,憑什麼要我低眉俯首才能苟活于世?我不願,世人亦不願,吃人血的貴族算什麼東西?我就是要邪魔誅盡,天下為公!既然總有人要擔下這謀逆的罪名,那為何不能是我?”
“……”
“小侯爺,你當真是聽不進我的話,對嗎?”
歎氣聲傳來,三叔扶着額,知道此事是再無回轉餘地了。
“你以為天下勢能掀起多大的風波?這些年間,我的人早已滲透天下勢,若你執意如此,那我也隻能将其覆滅後再做打算,小侯爺,别逼我動手。”
淩霜身後的空間忽然水波一樣晃動了一下,似乎發出了放肆的嘲笑。
“滲透天下勢?”
淩霜手指輕點桌面,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情感,“天下勢中天掌天時,測算天機;地掌地利,引渡生死;人通人和,攪動輿論;風傳書信,來去無蹤;雨隐暗處,殺人無形。”
“幾方首領消息互不相通,獨向我一人效忠,不知道您所說的滲透,是指哪一方面呢?”
話音落,袁離茵率先從水幕中現了形,随後是歲轍、紅妝。最後一人跨出時緩緩摘下了頭上的帽子,漏出了一對峥嵘龍角。
他沖着三叔難看的臉色粲然一笑:“龍族周滄嶼,天字令的持有者,幸會。”
“你一直在防我。”三叔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分一個,死死盯着淩霜道。
“是啊,天下勢的勢力早已轉移,你唯一滲透的隻有護在我身旁的暗衛:雷,可我并不需要那些,三叔,你已經被架空七年了,還沒發現嗎?”淩霜站起身,似乎是懶得再多說了。
五方首領頭一次彙聚于此,直接給此次會談的結果定了性:這是一場審判,亦是殺雞儆猴的大戲。
三叔看着那背影,怒從心起,想要抓住淩霜領子,卻被紅妝和周滄嶼聯手按在了地上,隻能跪在地上顫聲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