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先國師口谕和淩霜的命令,整個國師府都火急火燎行動了起來,跑步聲、交談聲從秋月台上上下下傳來,唯獨淩霜所在的樓層安靜如常,僅留他一人與屍體相處。
現在無人敢進去觸淩霜的黴頭,連彙報進展都戰戰兢兢,生怕再惹他生氣。
——淩霜生氣個屁。
被蕭岚這麼一攪合,他不僅洗脫了謀殺師長的懷疑,還能順理成章地把罪名推到宰相閣身上,并将府内怒氣推向頂峰。此後,他便是齊國的新國師,有這麼個恩怨,宰相閣必會被他逼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屆時兩大勢力一定會兩敗俱傷,内亂将起。
如此,即使是仙家之後對他的清算,也撼不動天下勢的根基了。
想到此,淩霜不笑出聲都算有定力,至于當不當人,他才懶得管。
待手下人整備好,淩霜也取回了他的劍。
秋月台外雨勢漸大,在萬物複蘇的春季中顯得格外不尋常,雨水錯落有緻砸在花瓣上,讓剛盛放的百花被敲打得蔫頭耷腦,鋪落滿地。
看到淩霜擡眼的一瞬,隐在桃枝後的蕭岚便已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他掩住不聽話的心髒,在歡欣中招來一陣清風,吹落繁花如雨,洋洋灑灑落了滿地,似是為春披上了袈裟。
這一幕太夢幻,淩霜眼睫輕輕顫了顫,提劍走出屋檐。
他未着鬥笠,身上衣衫很快被雨浸透,貼在肌膚間,勾勒出優雅而有力的肌肉線條。雨珠順着淩霜肩胛流下,再順着鎖骨滑入衣衫中,蕭岚能很輕易想象到那雨珠纏在窄峭腰腹上,盤旋糾結片刻,再洇入徐徐衣擺間的模樣。
當雪亮的劍鋒對準桃枝後的藏身處時,蕭岚心如擂鼓,抑制不住地揚起了笑。
這一刻,整個國師府,不,整個天下都蒙騙在他們的角逐中。
以一己之力,撼天下局勢。不愧是天下勢的首領,不愧是他那驚才絕豔的先生。
那就再舞一曲吧。
腰背拉滿弓弦,蕭岚遙望那處身影,哼着當年袁離茵彈奏的那首戰歌,于風雨飄搖間伏低肩胛,繃緊腿側肌肉,驟然離簇簇桃花而去。
淩霜欣然下注,緊随而來。
兩道身影穿梭在桃花林裡,如雨燕掠水,幾步便将那些不成氣候的追兵甩在了身後,遠遠綴在他們的背影裡,拼命試圖跟上淹在雨聲中的兩人。
夜裡無月,隻有遠處映來的燈光能勉強照出一點景物的影子,在這種情況下,滿樹淺色桃花比人顯眼的多,即使是淩霜,也隻能勉強通過桃枝的搖曳判斷蕭岚所在。
戲當然是要做足的。淩霜見追兵已遠,瞄準了一處枝叉,擲劍而去。
飛劍擊碎落花,滑過天際,刺在蕭岚面前。蕭岚彎了彎他那雙多情的桃花眼,長靴點在枝頭,旋身抽刀,猛地擊打在劍身上,發出“铿”的一聲脆響。
果然,轉瞬間淩霜躍至他面前,面對着面,視線交彙。
兩人相交的兵器一縱一橫,于交鋒中暗暗發力。被浸濕的長發貼在淩霜臉頰上,勾勒出貴氣而稠麗的面容,看上去格外有生氣。明明處在這樣的環境裡,他一開口,竟還是那副不辨喜怒,一切盡在掌控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刺殺國師時的快意。
“這樣的天氣,不在學院裡待着,怎麼突然來找我?”淩霜問。
蕭岚近距離描摹着他垂落的眼睫,不知什麼時候咬破了舌尖,口中忽然泛上一股血腥味。
他總想打破平靜,看這張臉上露出不一樣的表情,欣喜的、驚駭的、無措的……
肌肉分明的手下驟然發力,少年人掩在面罩後的目光灼熱如焰火,一舉擊退了淩霜的劍。
“公子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趁着淩霜驚愕的瞬間,蕭岚俯身挑起潑墨長發,在指尖轉了個圈,低聲笑道:“我一見傾心,特來拜訪。”
“嗯?”淩霜反應過來,眨了眨沾了雨露的睫毛。
初次見面時說的話,這小子放現在再說一遍,是在調戲自己?
真是膽子肥了。
他也認真起來,被彈開的利劍在手中換了面,迸出了極為強勁的靈力,迎面砸向蕭岚。
反光的白刃從樹上打到樹下,在桃林中鬼魅飄飛,金戈碰撞聲不斷,追兵卻怎樣都無法定位兩人的位置——這場追擊俨然已成為他們的獨舞。
……
“我說,淩霜。”
蕭岚渾身濕透,與淩霜認真角逐,終于在某個瞬間抓到了破綻,用刀将淩霜抵在樹上,有了貼着面說話的機會。
“怎麼。”
“要是我今天不來,你準備怎麼處理國師的屍體?”
溫熱的體溫隔着布料從小腿接觸的地方傳來,淩霜順力而為,手上一松卸了蕭岚的力,然後一個掃堂朝他的下盤攻去。
“國師既然想實施換身咒,自然早有準備,若你不來,我就隻能順勢而為,借一借他的安排了。”
蕭岚躲開他的偷襲後半點不肯示弱,彎刀在腰間轉了個圈換到左手,用刀背抵住了淩霜的背脊。此時的蕭岚完全不設防,幾乎是敞開胸膛迎上劍鋒。淩霜怕他受傷,被迫倉皇收劍,接受了這個濕漉漉的擁抱。
熱氣灑在頸側,淩霜感覺耳邊一陣酥麻,不自覺顫了顫。
形勢瞬間倒轉。
“你總是這樣,什麼事都要自己去冒險,從來不和任何人商量。”蕭岚貼着他的耳垂,将不知從何處摘下桃花别在纏綿的青絲間,輕聲抱怨:“真是讨厭。”
這句話的尾音輕的幾乎聽不見,淩霜被壓在樹幹上,心胸相貼,近距離聽着蕭岚的低語,呼吸陡然急促了些。
大概是空氣裡的水汽太稠密,或者是蕭岚體溫太高,他竟有些喘不過氣,連帶着呼吸都滾燙起來。
春寒與暴雨兜頭而下,蕭岚帶着薄繭的指腹蹭過雨露間鮮豔的唇,一觸即離。
遠處的刀光劍影逐漸逼近,他們必須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