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林間起了霧,能見度更低一步此時追兵被甩的更遠,蕭岚行事也越發大膽。
“離茵姐已經備好替罪的屍體,我提前打過招呼的,歲轍也做好了煽風點火的備案……今日過後,你想做的事會一一實現。”他毫不避諱地聊起往後的安排,不像被追殺,像在散步。
“淩霜,這次我比你考慮的周全。”
彎刀換回右手,黑衣刺客目明如繁星,認真地傾訴着,一舉一動都帶着獨屬于少年人的真摯情意與意氣風發。
影影綽綽間,雨珠敲在刀刃上,蕭岚也動了靈力,卻沒用在攻擊上,而是讓濺起的水花變成了盛放的桃花。
似乎是嫌面罩礙事,他一把扯掉黑布,劍眉很好地中和了眼睛柔和的線條,與棱角分明的口鼻相映襯,顯得他的神情張揚而熱烈。
兩人依舊交手不斷,迅速朝着目标地點而去。
“喜歡這場雨嗎?”蕭岚笑着問。
當然喜歡。
明豔、桀骜、真摯,淩霜的眼眸被一人填滿,又緊随他而去。劍刃挑起翻飛的黑布,旋轉的舞步不停,像夢一樣。
在世間沉浮十幾年,不管是“淩霜”還是“淩烨”,出現在他身邊的人總是有目的的。或是為了天下大義,或是為了家人安康,或是為了争權奪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業與期望,這很好,隻要有期望,那便有弱點,他隻用稍加引導,便多了無數顆好用的棋子。
年少在淇定時,童漓曾說他心軟又執拗,不适合官場,适合做個行走江湖的劍客,懲惡揚善,劫富濟貧。
然而真到了官場上,他又覺得自己未嘗不能當個政客。
世人愚昧,容易被隻言片語幹擾判斷;世人清醒,知道何處才是利益根源所在。抛下情誼後,他身無負累,上欺仙門,下挑争端,瞞天過海,放任天下陷入戰火紛飛,隻為漁翁得利。
他本該把天下攪個天翻地覆後功成身退的。
怎麼偏偏身邊就出了這麼個人物?
初見蕭岚時,實在是不怪乎淩霜懷疑。武力高強的少年人不為權,不為利,占着仇人兄弟的身份一上來就說為他而來,沒直接動手都該感慨一句首領大人心地善良心胸寬廣。
結果蕭岚還真沒撒謊。
并肩而行的日子,全是毫無保留的偏袒,沒有一處透露出的消息被洩露,沒有一次因為無聲的試探而生氣。隻身闖魔窟,一人破萬法,勝友如雲,快意恩仇,活成了他最想活成的樣子,也活成了夢中岚長大後的樣子。
夜深人靜時,他總是抑制不住想這人到底有什麼目的,甚至懷疑過單純為自己這張臉見色起意的可能,結果七八年過去,還是長不大似的,一逗就臉紅……當然他自己也一樣。
怎麼能不心動呢?
“蕭岚……”
淩霜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突然毫無預兆扔了劍,貼上前去。蕭岚舉刀的手一僵,想起朝外那面是刀背才松懈下來。
淩霜雙手捧着蕭岚的臉,修長分明的指節微微用力,在那張格外出挑的臉上按出了兩個小坑。
他很認真地說:“我喜歡這場雨。”
“所以……你讨厭我了嗎?”
蕭岚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耳邊雨聲響個不斷,和鼓點一樣的心跳混在一起,奏出了世上最動聽的諧樂曲。
“别讨厭我。”
淩霜的眉目柔和下去,彎起唇,明明是請求的語氣,卻顯得有恃無恐。桃枝夭夭,追兵還在四處尋找兩人的身影。與此同時,纖薄的脖頸緊貼在冰冷的刀背上,唇齒隻有一步之遙。
蕭岚真想丢了這礙事的刀,然後不管不顧地欺壓上去。
淩霜又笑着靠近了些,刀刃幾乎要砍到他擡起的小臂,他卻毫不在意,任呼出的熱氣和蕭岚的呼吸糾纏在一起。
“淩烨,我的真名。作為交換,我把它告訴你,好不好?”
蕭岚眼神暗沉,嗓音有些啞,乖乖道:“好。”
似乎是滿意于蕭岚的配合,淩霜眉尖微揚,得寸進尺,刀刃和小臂貼在一起,到達了一個極危險的距離。
他無知無覺,隻溫聲問:“喜歡這個名字嗎?”
“淩烨。”
“嗯?”
過于強勁的靈氣沖入彎刀,沖破了它能承受的極限,金屬自刀尖處升華,哀鳴一聲,竟就這樣散在了茫茫雨霧中。蕭岚終于騰出了兩隻手,一隻隔着長發托住身前人的後頸,另一隻則攬住他向前塌的腰窩,徹底将人禁锢在了自己懷裡。
混着春風和雨水,飄搖世間、來去如風的江湖客低下頭,用唇堵住了懷中人未盡的尾音。
這是他的歸處。
……
待衆多追兵弟子趕到時,淩霜一人執劍而立,身側桃樹被打的七零八落,連地上都有有明顯的劍痕。在他腳邊,有具屍體被一劍穿心,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而他的胸腔劇烈起伏着,面容隐在雨中,不知眼下的紅暈是因為雨水還是淚。
“刺客已伏誅。”他收劍回鞘,聲音平穩如舊。
幾人忙不疊上前回收屍體,等着新國師進一步吩咐。
“把屍體帶回去,交予仵作仔細審查,把他和他背後的人都揪出來,為師傅報仇。今夜辛苦各位,先自行回去休息吧,剩下之事明日再說。”
淩霜轉身背過身去,随意打發走跟上來要為他披雨衣的人,掩着唇輕咳幾聲,待滿身人氣被洗刷殆盡,獨自走入雨中。
四十年秋,齊國國師于秋月台被政敵刺殺身亡,新國師繼任,為天下撕開了新的局面。
也将齊國進一步推向了動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