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笑啊,一群倒反天罡,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武空岚凝視着新浮出的壁畫,幾乎能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所以,你和他們走了?”
“嗯”,枝顔輕描淡寫地說:“我搬出了自己的家室,告訴他們我身為宰相閣一派的人,受國師府欺壓已久,對淩霜同樣深惡痛絕,借此為由讓他們帶上我。”
壁畫毫無道理地往後倒去,她的語速變得輕快起來:“跟着他們,我很順利就進入了京城。進去的瞬間,我就想到,那時候的你肯定怎麼都找不到進城的方法,焦慮得應該像熱鍋上的螞蟻。大陣遍布京城,不進不出,隻有特定的陣眼才能過人,裡面又繞的像迷魂陣一樣,如果沒有人指引,你進不去,淩霜也出不來。”
“所以,進入京城的我突然覺得自己身上背了什麼了不得的使命,我想,如果我能記下這法陣的構造,抓到機會将消息傳給淩霜,再由你在外接應,是不是就能把他救出去了?”
“我太天真了。”
亮紅色的繡球挂着飄帶從周圍射出,落在枝顔身上,和她翠綠的衣裙形成了刺眼的對比色,刺得武空岚眼睛有些泛疼。
她款款而行,将武空岚帶入了一間張燈結彩的屋舍中。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世事無常,我怎麼都沒想到,将我推向深淵的居然是家人,和我稱得上陌生的那群‘家人’。”
鮮紅的彩帶挂了枝顔一身,她恍若未覺,竟是笑了出來。
“他們認出我,用捆仙索綁住我,從仙門弟子的隊伍中拖了出來,要将我這個叛徒獻給宰相閣。真是的,那時候我還覺得自己倒黴,可能要和淩霜一起死了,不過犧牲在變革的路上,也算英雄,不是嗎?”
“可他們沒想讓我死,他們把我獻給了宰相閣。”
幾個爐子展現在武空岚眼前,他一下子就聯想到仲纖纖曾經拼死也要逃離的那個咒術,同時,咒術的作用枝顔也說過。
人血作墨骨作柴,保我全家代代興。
魔教的咒術,沒有落在四面楚歌的魔女身上,而是落在了一個為朋友去而複返的普通女孩身上,成為了影響她一輩子的噩夢。
“我被他們鎖起來,失去了全部靈力。被迫隔着土牆聽他們讨論:我會保持意識清醒,被分屍,裝進爐子裡燒幹淨,然後再沉到湖裡面,養成一個聽之任之的大晦物,以庇佑宰相閣世代興榮。”
“所有人都在慶賀,載歌載舞,他們相信淩霜會死無葬身之地,我則會成為趁手的工具。似乎擊敗國師府、振興宰相閣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
周邊場景再次變化,兩人被困在小小的草房子裡,隻有高懸在天上的小窗子能灑進來光芒,透出外面的绫羅綢緞,喜氣沖天。枝顔伫立其間,一隻手着抵唇,仍不緊不慢地笑着,仿佛在說一件荒謬而無關緊要的小事。
直到這時,武空岚才有了點實感——她已經變成晦物,甚至是域主級别的晦物。
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幹看着,一如三千年前。
“不過,我很幸運。”枝顔朝武空岚晃了晃手腕,上面赫然帶着紅妝曾送她的柳枝,“紅妝姐說‘柳’通‘留’,它也為我留下了一抹紅妝姐的力量,那是不收捆仙索禁锢的力量。而且,彼時我深入宰相閣,身處陣法核心,有能力做你們的引路人。”
“受困的我有兩個選擇。”
“封閉陣法,把你攔在外面,這樣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至少你一定能活下去;或者徹底解除陣法,通知你淩霜的位置,讓你進來和他一同面對鋪天蓋地的追殺,此後生死随天,雙雙殒命也不意外。”
“枝顔,你從始至終都沒考慮過自己。”武空岚打斷她道。
枝顔眨了眨眼,回想起自己已經好久沒從蕭岚的話裡聽到過這樣難過的情緒了——她的友人在為她的遭遇而痛心。
那時的她确實好痛苦,面對兩難的選擇,難過的幾乎喘不過氣。
思慮過後,她選擇了後者,悲痛、麻木,卻從未後悔過。
她想,我才不要成為滋生罪惡的沃土,我要為自己而盛開。
很奇怪吧,他們每個人似乎都與蕭岚的關系更近,聊的更開,卻無一例外願意為淩霜赴湯蹈火。蕭岚也同樣如此。
隻因淩霜承諾的一句“邪魔盡誅,天下為公”。
這是太多人的心中所求了。
被封死的城池中,繞在腕上的柳枝發揮了最後的作用,京城裡萬千桃柳拔地而起,萬紫千紅,直沖天際,沖破了困住京城的陣法。少女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勢如破竹,為朋友設立了一處處鮮明的路标,試圖将他們引向光明的明天。
而她從此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堕入黑暗,靈魂四分五裂,無人知曉她的結局,無人擺渡。
三千年的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