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做的事,我會一五一十彙報給軍方。”甯墨鐵面無私道。
剛才的舉動确實有點不像正派了,武空岚試圖争取緩刑:“不能通融一下?”
甯墨義正言辭拒絕:“不能,這是我的職責,更何況,就算………測謊儀也不會允許我撒謊。”
武空岚:“我拿仲纖纖的消息和你做交換也不行?”
甯墨眉頭鎖的更緊了:“她的消息我會自己調查,不行。”
武空岚的笑容淡了下去,不再逗他,将原本的打算說了出來:“甯墨,此處過後,我會對你們下一個暗示,沒有人會記得這裡最後發生了什麼,也不會有人知道我做了什麼。到時候,你們隻會記得是一個女孩犧牲了自己,打破了生命的結界,挽救了你們。”
“你做不到。”甯墨斬釘截鐵反駁道:“除了朝恨雪執政官,全國沒有其他人能夠不借助儀器就修改别人的記憶。”
“可是……”
風吹起武空岚的碎發,讓他右眼中的紅色格外明顯,瞳孔中映出甯墨的綠焰,兩種顔色碰撞,形成了強烈而詭谲的色彩。
“最開始的她,最初的心性者,本就是我培養出來的。”深淵之主背對太陽,認真解釋說。
甯墨瞳孔巨顫,幾乎壓抑不住自己聲音中的顫抖:“你究竟是誰?”
默了半晌,他又不知所措地問:“我又是誰?”
幻覺中的圖像一幕接一幕,裡面的人長着他熟悉的臉,卻做着與如今截然不同的事。對他來說,那不過是一場生動的電影,雖有觸動,卻不至于感同身受。
他本以為那是生命為了同化他而使用的手段,但醒來後,不論是仲纖纖還是武空岚,他們似乎都有所不同了。
為什麼?他到底是不是陳默?到底哪一份記憶才是真的?
在他陷入自我懷疑中時,淩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甯墨,聽我說。”
甯墨立刻鎖定白色的影子,驚訝道:“先生!”
“嗯,”淩烨颔首示意,聲音柔和,輕易撫平了甯墨的焦慮。
“人的靈魂像一個呈着水的杯子,而種種經曆帶來的記憶就是裝在杯中的水。每一次輪回,就是一次把杯中液體倒掉再重新接滿的過程。所以,把水倒掉後,即使再接滿,也不是原來的那杯水了。夏瑾她們一脈的職責,就是為了保證這個過程的順利實現。”
“大多數靈魂能夠順利完成這個過程,然而有些靈魂中出現了裂痕,水流便會滞留一些在縫隙中,留下記憶的殘餘。”
淩烨上手摸摸甯墨的頭,輕聲道:“你不是他,别怕。”
得到他的肯定答複,甯墨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遠方的建築漸漸變得透明,不少學生都在消失。見到此景,武空岚悄悄舒了口氣,努力這麼久,這場煩人的特殊區域終于要散了。
西風吹過,甯墨的身影也不見了。
這裡又隻剩下了兩人。
思想局域崩毀,學校的層層幻象散去,隻餘打着旋的餘燼。寂寥無人,武空岚輕車熟路地拉上淩烨的手,想帶他一起走出這裡。
連續這麼多天的神經緊繃,出生入死,就算是深淵之主也扛不住了,此時武空岚最大的願望就是早點回家,觸碰到最真實的淩烨。
“空岚,你還有件事沒做。”
淩烨在灰燼中站定,透過記憶的白色看向武空岚。
願景刹那間被驚醒,這提醒來的有些不是時候。
見武空岚不動,淩烨便主動擡手,帶着武空岚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這個動作不知觸動了武空岚哪跟弦,他像被刺了一下,立刻條件反射般試圖抽回手,淩烨手腕使勁,制止了他,堅決将他的手摁在自己的頸間。
雪白的脖頸入手就像塊一折就斷的白筍,即使毫無生氣,也會讓人難以抑制地産生破壞欲。壓制在内心深處的欲望被勾起,武空岚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吞噬天地面不改色的他竟不由自主驚慌起來,整個人都有些發抖。
“記憶的碎片,你已拿回了五封信,還有一處停留在這具身體裡。”
淩烨一根根掰開武空岚顫抖的手指,替他在自己的薄弱處印上指紋,“在那個時代,有太多人的希望寄托在‘淩霜’的身上,剝奪了我自殺的權利,連帶着這具軀體也無法選擇自毀。我嘗試了幾次,沒能成功,所以,還需要你用點力。”
武空岚呼吸急促,掙紮着松開指尖:“你會難受的,不行。”
“一個記憶碎片而已,哪來痛覺?繼續猶豫的話,這塊權柄你就拿不回來了。”
淩烨湊近了些挑起武空岚的下巴,與之對視。這個距離,隻要武空岚微微用力,就能折斷脆弱的頸椎。
“還是說……你要我自己去承擔那些記憶?”
他的聲音聽上去略有失落,行動上卻步步緊逼。
脖頸上的力逐漸收緊,淩烨仰着頭,絲毫沒有反抗,連人類本能的求生反應都沒有,似乎在印證自己的話。
同時也像一灘不會掙紮,甘願赴死的死水。
此刻在武空岚眼中,淩烨的身影徹底和當年的淩霜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理由太充分了,誰能拒絕他呢?
隻有身體的本能在抗拒。
“您還真是狠心。”
武空岚咬着後槽牙,一字一頓道。
他早就想明白了權柄的所在,從看到白影的第一眼,他就猜到,自己必會有對白影動手的時刻。
這個過程被一拖再拖,直到現在,淩烨挑破了這層窗戶紙,堅決地逼迫着他回收最後一塊記憶碎片。
清脆的“咔嚓”聲響起,下定決心的一刻,武空岚小臂肌肉驟然發力,以最快的速度擰斷了碎片的喉嚨。即使感覺不到疼,他也不願讓淩烨體驗瀕死的恐懼——如果他有的話。
白色的身影化作細碎的彩色亮片,從武空岚指尖散開,帶着此間最後的亮光争先恐後地沖入他的身體中。
蕭蕭林木散去,他站在無聲恸哭的玄烏大日下,孤身一人,仰望天空。
黑色的火仍在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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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能實驗室中,淩烨揉着脖子,低低咳了兩聲,很快壓下了頸間傳來的痛感和窒息感。他拭去唇角因符咒反噬而溢出的血,風輕雲淡地打開了高能實驗室的門。
門外,龍延親自駐守,尋着動靜看了過來,然後被淩烨身上的紅色吸引了全部目光。
“要幫你叫醫師嗎?”他問。
淩烨這才注意到身上的血迹,從形狀上辨别,應當是血液直接從内滲透了衣物。
隻是為了交流,就用了那麼多符咒嗎……
想到武空岚在他腦子裡放的“監視器”,淩烨樂意放任他這種行為,也明白他為何格外抵觸他濫用符咒的做法。但在權衡利弊下,能夠迅速痊愈的傷痛依舊是最小的代價。
“不用,感謝您能信任我。”淩烨回答了龍延,目不斜視地越過那處風衣衣角,朝大樓電梯走去,離開了此處。
龍延站在原地,并未阻攔,隻有目光随他而去。
通訊設備震了震,一條信息從腕上彈出。
乜水:“剛才實驗室傳來消息,芯片不知因何原因産生了湮滅,草木、生命、帝君的福澤都消失了,除了一點晦物的氣息外,什麼都沒留下。”
乜水:“好消息是,我們捕獲了一顆火種。物理意義上的。”
乜水:“壞消息是,經初步判斷,我認為此次從學院思想局域中出來的幸存者都存在一定認知上的問題,朝恨雪又要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