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船身撞上了礁石,劇烈一震,整個兒往右側傾倒。另一個漁民見事不好,已先一步爬下了船,一個猛子紮進了水中。
魏收一腳把舵公踢開,恨道:“不能開船,就别攬這趟活!”
“不對,”晏泠音站在細雨裡,神色凝重,“是故意的。”
另一隻跟在他們身後的船也已斜翻,顯然進了水,隻剩裝了箱籠的那隻還在穩穩駛向對岸。漁民不隻要劫财,更要殺人滅口。
“我去奪船!”魏收兩步退至船沿,在呼嘯的風聲裡喊着,“晏主先拆些木闆……”
帶着殺意的寒刃毫無防備地從身後襲來,魏收沒來得及說完後半句話,反手便是一劍,和來人鬥了起來。幾乎是頃刻間,船沿已爬上了幾個黑衣人。他們渾身濕透,露在面巾外的眼中滿是兇光。
不知道在船下潛伏了多久。
晏泠音扶着艙門,心中發冷。若隻是殺人越貨,犯不着出動這麼多高手。可見漁民隻是個幌子,這是一次早有預謀的圍捕,目标不是她,就是陳桉。
到底是誰這麼大膽,敢襲擊皇室公主和朝廷命官?
魏收被圍堵在船沿,一個黑衣人從纏鬥中退出,轉身奔向晏泠音。嗤啦一聲,幕籬的薄紗被劃開,與此同時,她手中的短刀也刺傷了黑衣人的左臂,撕下了一塊衣料。
那刀是她離開宛京前,蘇覓贈給她的。
嗖的一聲,一柄長劍準确地沒入黑衣人後心。是魏收。黑衣人搖晃着退了兩步,腳下水花四濺。河水已漫上了甲闆,這艘船撐不了多久了。
“陳宣撫!”晏泠音俯身往船艙中看,“您會水嗎?”
陳桉捂着唇,已經挪到了門邊,面色蒼白地顫聲道:“一、一點點。”
另一側的魏收又踹翻了兩人。餘下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收劍,縱身躍入了白水河。魏收阻止不及,隻聽又是轟隆一聲,湧上甲闆的水急遽增多,船身大半都浸在了水中。
“魏大哥,你帶宣撫走。”晏泠音扔掉幕籬,解了外面的罩衫,“我們在蔚州見。”
“晏主!”魏收上前一步,一面扶起陳桉,一面咬牙道,“或許……”
奪船已來不及,浮闆也太過惹眼,他和晏泠音想的一樣,除了潛遊至對岸,沒有更好的辦法。
雖在七月,白水河的水依舊冰寒刺骨,泡上半刻便能讓人手足僵麻。急流泅渡本就要消耗巨大的力氣,何況水下處處暗礁,隻要撞上了,就是粉身碎骨。
他熟習水性,且有内力傍身,倒是不懼寒流,可晏泠音呢?
沒等他“或許”出什麼,晏泠音已跳下了船。那點白影淹沒在雪色的浪中,轉眼就不見了。魏收别無可想,攬緊了陳桉的肩。
“陳老,”他心跳得厲害,語聲卻相當鎮定,“我們走。”
蔚州見。
這是晏泠音留給魏收的命令,也是她給自己的命令。太冷了。寒意沿着骨頭縫鑽進身體,痛得齧心。力氣被四面八方的水流吸走,手腳越變越沉,幾次要往下墜去。
耳邊嗡鳴不絕,雙眼也被浸得發痛。晏泠音竭力控制着呼吸,在撲面的浪花裡艱難換氣,卻還是連嗆了兩口水。窒息感洶湧而來時,她的意識有一瞬空白。天地間忽然又空曠起來,她仰臉望去,隻看見了灰蒙蒙的雨霧。
她以為自己忘了,卻在此刻無比清晰地記起,十一年前,她差點溺死在黎照湖中時,也是在一個雨天。
可是不一樣。當年溫敏發現了她,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她。她受了驚,發了高燒,但還是活了下來。
而現在,沒有人會托住她沉重的身體,沒有人會為她渡氣。她隻能靠自己。
晏泠音掙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氣,随後又放松着沉下去,邊留存體力邊調整姿勢。她的力氣已消耗殆盡,肺部因缺氧而疼痛不已,身子也被水流推擠着往下遊偏去。此時還在往前遊,隻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而已。
再遊一段。她在心中默念。
死在這裡,怎麼都不會甘心的。
半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雙手終于摸上粗粝的砂石,晏泠音用最後的力氣攀上了岸。雨已停了,夜風清涼,她吐了兩口水,在極度的暈眩裡癱坐在地。
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她沒有轉頭的力氣,隻能微微仰臉。
頭頂是半輪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