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山王這麼厲害?”晏泠音微偏過頭,作出驚訝的樣子,“你們知州呢,也就放任不管?”
女子忽然就笑了。那顆小痣綴在她嘴角,顯得格外靈動。她雖然在笑,眸光卻很涼:“姊姊,你是河那邊來的,不知道這的情況。我們知州自顧不暇,見了樂山王,隻怕還得叫他一聲大哥。”
這句話裡信息不少。晏泠音默然片刻,擡手卸了耳邊的玉墜,遞到女子面前:“我此行原是要去泾州,那裡有我的族人。你若能領我走條近道,抵達泾州後,我再贈你些銀兩。”
女子輕輕咽了口唾,迅速伸手取過了玉墜,把它緊緊護在胸前,這才警覺道:“你要去泾州?謝都督管得嚴,外籍百姓無故不得入城,你怎麼進去?”
晏泠音揚了揚眉,又聽見女子小聲嘀咕:“我也想去泾州……誰想待在蔚州呢?要不是姓謝的讨厭流民,我早就跑過去了。”
這些都是晏泠音并不知曉的。交戰地、匪亂地免不了會有流民,梁國的律法裡專門設了相關條文,要地方官長對其妥善安置。如果謝家行事真的如此強硬,豈不是寒了百姓的心?
女子還在偷瞧她腰間的玉佩。晏泠音垂了袖擺,阻住了她的目光:“放心,你引我過去,我自有辦法。”
*
女子叫葛茵,小名茵茵,和晏泠音正巧同音不同字。她是蔚州邨縣人,家裡原本薄有田産,兩年前被樂山匪強占,成了無籍的流民。她爹娘都死在盜匪手上,隻尋回了娘的屍體。她給娘挖墳時,立誓和樂山匪不共戴天。
“樂山王精得很,辦事都由手下的小弟出面,他躲在後頭,連名字都不肯叫人知道。”葛茵坐在邨縣的小酒館裡,嘴裡塞得滿滿當當,說話也有些含糊,“這些年他名氣越來越大,可真要說起來,還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酒館裡人聲嘈雜,她們坐在邊角,并不引人注意,但晏泠音還是環顧了一圈,确保沒人聽見她們的談話:“他是怎麼起來的?你說知州怕他,為何不上報朝廷?”
“這不是靠着山、山嘛。”葛茵餓了太久,此時狼吞虎咽,噎得差點翻了白眼。晏泠音擡手替她順氣,提醒她道:“慢點吃,否則胃也受不住。”
葛茵終于平複下來,端着碗喝了口茶:“蔚州背後就是樂山,往裡頭一躲,十天半月都找不見人。近年不是旱就是澇,間或還遇上蝗蟲,地裡長不出東西,田租還得交,這不是逼着人上山嗎?樂山就這樣慢慢建了寨。先前那個知州沒當回事,等他送了命,現在這個來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至于為什麼不上報……”葛茵晃着手中的茶碗,又露出了前夜那種諷刺的笑,“也得他敢才行。”
她的語氣裡有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輕蔑。晏泠音隐約察覺到什麼,正要再往下問,卻覺酒館中忽然靜了一瞬。她和葛茵同時擡頭望向門口,看到了一個身形嬌小的黑衣姑娘。吸引衆人注意的倒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身側那柄極粗的長刀。
“好家夥,”葛茵在一旁倒抽了口涼氣,“這得多少镔鐵才能打出來?能賣不少銀子罷?”
小姑娘在衆人各異的目光中大步上前,揚着下巴往櫃台上扔了把碎銀:“拿你們最好的酒。”她提着刀,轉身掃了眼館内的桌椅,發現隻有晏泠音那桌還有空座,旁的都已坐滿了。
“兩位,”她幾步跨過去,毫不客氣地拉過椅子坐下,“拼個桌。”
她身量雖小,氣場卻很足,沒給人留拒絕的餘地。葛茵擱了碗,心虛地往晏泠音身邊挪了挪屁股,懷疑方才那句話被當事人聽到了。
當事人像是故意的,重重放下長刀,當啷一聲靠在葛茵身側的牆上,激得她抖了一下。
“客官,您的酒。”小二也看出她不好惹,不敢怠慢,很快便端了酒來,“您慢用。”
在蔚州,有銀子就意味着危險。小姑娘扔下的那把碎銀足以令人眼紅,她雖坐下了,館内仍有不少目光停在她身上。而她毫不在意,端着酒盞喝了一口,随即便啧了一聲。
“诓我呐?”她似笑非笑,看向一旁冷汗直冒的小二,“這就是‘最好的酒’?”
小二賠笑道:“确實隻有這些了,晚些還有樂山的軍爺要來,說好了給他們留……”
小姑娘屈指吹了聲口哨,懶懶道:“樂山是我從前捉魚摸鳥的地方,什麼時候長出了一堆軍爺?”
她這句話沒壓着聲音,頃刻間館内靜得落針可聞,很快,又想起了嗡嗡的私語聲。小二不知該如何接話,急得滿頭大汗。幾個人邊說話邊起身出了酒館,臨走還頻頻回頭看那個小姑娘。葛茵拉了把晏泠音的袖子,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這姑娘是來惹事的,我們還是走罷。”
晏泠音被她扯着走到了門口。裡頭的掌櫃也已聽到動靜,匆匆趕了出來,打圓場道:“誤會,都是誤會!店裡還有好酒,客官……”
他繞過幾隻桌椅,這才看見小姑娘的容貌,忽然就愣住了。過了片刻,他才顫聲開口:“白……二小姐?你回來了?”
晏泠音止了步。她回頭望去時,小姑娘的臉隐在陰影裡,看不清神色,倒是倚在她身邊的那柄長刀浸着日光,熠熠生輝。
刀柄上的暗紋在光照下若隐若現,晏泠音還沒看清,葛茵已又拽了她一把,催她道:“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