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摟得發痛,卻在那個比夜色還寒涼的擁抱裡覺出了一絲溫度。頭疼還在繼續,但已不再那樣不可忍耐,清苦的藥氣環繞着她,讓她慢慢地鎮定下來。
她又低聲說了一句:“讓開。”
蘇覓沒有應她。他用帶血的手指摹畫着她唇上的傷口,那是昨夜他吻過的地方。她總是這樣,他吻着她,卻像是吻着一片又輕又薄的月光。月亮落在他身上的時間太短了,和他離得也太遠了,隔在他們中間的是汪洋般的過往夢魇,他用盡辦法也無法将距離縮短一毫一厘。
晏泠音在掙紮,可她依舊沒有力氣。蘇覓在她耳邊短促地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笑她,還是在笑自己。
“你吓到我了,殿下。”他用袖擺拭着她額上的汗,動作很輕,“還難受嗎?”
“你松手,就不難受了。”晏泠音恨道。痛意确實緩解了不少,蘇覓束縛着她,卻也支撐着她,讓她從壓迫她的無邊黑暗裡掙脫出來,像終于浮出水面的溺水者。她渾身被汗浸透了,但蘇覓身上竟然也是濕的,他同樣在出汗。
疑慮後知後覺地從心頭升起,但晏泠音沒來得及細想。她被蘇覓抱起時低呼了一聲,下意識攬住了他的肩。他太瘦了,肩胛骨輪廓分明,高瘦的身子在風中微微晃着,卻将她托得很穩。
“蘇覓,”她此時已徹底清醒了,掙紮得更加用力,“你發什麼瘋?”
他也不解釋,隻抱緊了她一路走到床邊,俯身将她放在被褥之上。晏泠音和他對視着,直到他倏然垂首,在她仍隐隐作痛的額角落下冰涼的吻。
“早點休息,”他将臉埋在她發間,有些不舍地嗅着她身上淺淡的香氣,“明天就離開蔚州。”
“這話奇怪,”晏泠音的手抵在他胸口,将他推開了些,那是他身上唯一溫熱的地方,“公子總得告訴我理由。”
“宅子有問題,”蘇覓側眸看她,瞳孔中有暗色的紅一閃而過,“張無為一定動了手腳。殿下今天見到他了?他說了什麼?”
“你先說清楚,”晏泠音汗濕的碎發被他撥至耳後,她一把抓住那隻作亂的手,沉聲道,“宅子有什麼問題?”
她的指根抵在蘇覓的腕骨旁,卻幾乎感受不到他脈搏的跳動。蘇覓沒有将手抽回,隻順勢反握住了她的手。
“宅子裡放了偶人,”他摩挲着她掌心的紋路,小心地避開了那幾道淺疤,“可以肯定,是沖殿下來的。”
這句話讓晏泠音有半刻愣怔,她此前從未聽說過北地有術師。在此情形下,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這座宅子如何,自己如何,而是張無為的身世。
張無為是安漼之送過來的。
安漼之是杜慎的舊友。
杜慎死于承觀十六年的偶人案。
蘇覓察覺到了晏泠音的變化。她原本乏力的手指倏然收緊,幾乎将他的掌心掐痛。他任憑長甲嵌入自己掌中,安撫般的溫聲喚她:“殿下。”
晏泠音喘息着,慢慢松開了手。她的眼神從方才起就變了,月亮的幽光在她眸中凝成了冰。
“勞煩公子點上燈燭。”她仰臉對上了蘇覓的目光,“我們坐下來談。”
月光被攔在了窗外,燭台和木椅都被蘇覓挪到了榻邊。晏泠音靠坐在床頭,見蘇覓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繞去桌案旁斟了盞茶,背對着她一飲而盡。
他有意擋住了她的視線,但晏泠音還是瞥見了他指縫間露出的瓷瓶。他被茶水嗆得咳嗽了兩聲,随即神情自若地轉過身來,又恢複了言笑晏晏的模樣。
瓷瓶被他收入袖中前,上面的字在晏泠音眼前一閃而過。
木落。
“殿下,”蘇覓仿佛并未察覺到她的注視,拉開木椅坐到她身側,輕聲道,“我們開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