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為出了事,蔚州必然生亂。泾州那邊沒有消息,我也着實擔心。”晏泠音避開他的目光,虛握了一下身旁樹葉篩落的光影,“你說你受人劫持……也罷,我不在意真假。但若那人還留了後手,我更不能在此地久待。我知公子智計過人,不知可否助我尋找出谷的路?”
“阿音。”
晏泠音虛懸的手一顫,聽見蘇覓道:“我們不走了。”
谷中連鳥雀也寂靜。
“這裡很漂亮,有山水花木可觀賞,有野果和遊魚可果腹。”他啞着嗓,夢呓般地自語,“沒有旁人,沒有你我之間橫亘着的一切,隻有我們兩個。”
晏泠音望向身側的湖泊,卻覺它為霧所罩,遠得如在天邊。耳畔松濤陣陣,似山林低吟,她感到暈眩,辨不清送到耳邊的是風聲,還是蘇覓微啞的呢喃。
“今日你能為了賬冊放手一搏,罔顧自己性命,他日遇到相似的情況,你同樣能拿命冒險。戀權者必然懼死,而你對權位沒有偏執,你的偏執總是放在别處。阿音,我先前看錯了,你不是……做帝王的人。”
晏泠音的呼吸急促起來。她又轉頭望向面前曲折的礫石小路,有那麼一瞬,被光柱間飛揚的浮塵迷了眼。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那不是很好嗎?”
推動她往前走的從來都不是野心。她做的一切,不過是想還清白于無辜者,還太平于人世間。至于她能做到哪一步,在其中扮演了何種角色,留下了何種聲名,都不重要。
隻要她無愧于心就好。
“蘇覓,”晏泠音清晰地喚他的名字,“我本不該問這句話。可我不想隐瞞,我确實好奇過,你待我,有幾分真心?”
她早便想問了,在他們蔚州重逢的那一夜,在他吻住她的那個意亂情迷的瞬間。她有過很多機會,之所以不問,是因為答案沒有意義。
她和蘇覓所求不同,随時都可能分道揚镳,假意真情,不用看得太明白。較真者容易受傷,也容易送命。
但若真是如此,晏泠音攥緊了手指,他為什麼要留她在谷中,為什麼要那般輕易地說出“隻有我們兩個”這樣的話?
他編織的美夢太有誘惑力,以至于連她也會因之猶豫。
也僅僅是猶豫而已。
放在平時,身後的人定會笑着将問題抛回,圓滑地說,殿下信幾分,便有幾分。可今日的蘇覓格外安靜,晏泠音等了許久也沒有聽到回答。
她往前走去,留下蘇覓站在原地。
*
“藏鋒,”魏收聽到宋賢在身後喚他,“留步。”
飛鴻劍在腰側發出嗡鳴,魏收撫上劍柄,停下來等他追上:“什麼事?”
宋賢走得急,站定時還有些氣喘。他擡指到唇邊打了聲呼哨:“騎我的馬去罷。”
魏收看着那匹飛奔而來的棗紅馬,微覺詫異:“你不攔我嗎?”
謝朗中毒的消息雖然被封鎖了,但難保城内沒有幽國的探子,一旦知道此事,還未退遠的幽兵必會卷土重來。泾州失了高介景,又傷了謝朗,正是缺人的時候。魏收很難不懷疑,謝朗早在與他城牆夜談時就有了毒發的迹象,強撐着同他說那些話,就是為了挽留。
“各為其主,我不該攔。”宋賢說得很客氣,“這幾日,我替泾州謝謝你。”
魏收伸手拽住了馬缰:“将軍還好嗎?”
“吐了兩次。”宋齊的臉色不太好看,勉強笑道,“軍醫說是慢性毒,已潛伏了将近一個月。”
一個月前,正是晏泠音來北地的日子。
“你不要多想,”宋賢替馬拍掉了鬃毛上的飛灰,懇切道,“将軍和我都沒有懷疑公主。有人想阻攔公主和将軍結親,這是顯然的。”
魏收翻身上馬,棗紅馬揚蹄長嘶。他勒馬回頭看着宋賢:“高統領那邊……”
“關進了牢房,将軍沒有賜死。”宋賢跟着馬走了幾步,“等你回來,我替你安排。他也想見你。”
魏收嗤笑一聲:“我沒說要見他。”
宋賢松開了握着馬鬃的手:“藏鋒,我聽聞這一路都是你在護送宣撫,他向我打聽過你的身世,我看得出他從未忘記往事。你……還心有怨恨嗎?”
魏收垂眸看他,過了片刻才道:“我不想留在泾州,是因為我閑散慣了,過不慣軍營生活,與陳老無關。”
宋賢低聲道:“魏家的事,我很抱歉。”
“魏家死絕了。”魏收說得平靜,“我來去無牽挂,沒有怨怪任何人。”他不再看宋賢,踢了下馬腹,喝道,“駕!”
棗紅馬在飛揚的塵土裡奔跑起來,很快便看不清了。宋賢正要往回走,忽覺耳邊生風,一人一馬從他身側飛快越過。
宋賢微怔:“青荷姑娘……”
青荷衣袂翻飛,追着魏收的背影,縱馬奔向了西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