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一介草民,何論名姓,”魏收的面色冷如嚴霜,“不像你厚顔無恥給幽國人做狗,千百年後還要遭萬人唾罵。”
詹士倫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他瞥了眼翻倒在地的馬車,見青荷已将車上的人扶了出來,一位衣衫褴褛的婦女,和一個顯然受了驚吓、渾身顫抖的孩子。
"你去蔚州做什麼?"他問魏收,“找你主子嗎?抱歉,她已經死了。”
魏收心中驚疑,臉上不動聲色,握劍的手卻陡然一緊:“你怎麼敢弑主叛君。”
“十二衛隻尊奉強者,”詹士倫饒有興緻地端詳着魏收的神情,“她計拙才疏,死得輕易,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哥哥,不要信他。”青荷朝魏收走近一步,把那對母子擋在自己身後。她面色蒼白,語氣卻意外地堅定,“他在撒謊。”
詹士倫眯眼望向青荷,冷笑一聲,輕蔑道:“賤婢。”
魏收劍出得太快了,連眼力遠超常人的詹士倫都沒能看清他的動作。刺啦一聲,詹士倫的前襟被劃開,他倉促間回劍格擋,卻還是晚了一步,胸口已鮮血淋漓。
兩人又纏鬥在一起,魏收盛怒之下,出手既快又狠,但氣性上沖,劍法難免就有了漏洞。青荷怕他出事,見他們鬥得緊,自己無法插手,隻能在一旁急道:“先不必管他,哥哥,我們找殿下要緊。”她又回頭看了眼那對母子,遲疑道,“他們好像生了病,得找大夫才行。”
魏收和詹士倫武藝相當,若真打到最後,必會兩敗俱傷,誰都讨不了好。那孩子又适時哭了起來,搖晃着他癱坐在地的母親:“阿娘,阿娘,你怎麼了……”
詹士倫刷刷兩劍,将魏收逼得後撤一步,随即不再戀戰,轉身便走。魏收想追,又疑他此舉是詐,回頭看了眼那哭泣的孩童。
青荷跪坐在地,抱着那位昏迷過去的婦女,正撫上她的額頭。魏收暗歎一聲,不再管跑掉的詹士倫,走近她們,蹲身探了下女子的鼻息。
還有氣。
“你是怎麼發現的?”魏收這才想起來問她。他在信任青荷這一點上向來毫不猶豫,“這輛馬車。”
“她把手伸出車外,”青荷低聲道,“在求救。”
魏收皺起了眉。他方才一心趕路,倒是沒注意到這點。他打量着女子的臉,留意到她的衣衫雖然破舊,左耳卻戴了一隻小小的耳墜,紋樣有些眼熟。
“你娘叫什麼?”魏收蹲在那孩子面前,盡量放柔了聲音。孩子像是還沒回過神來,滿臉淚水,抽噎着答不出話。
“這麼問罷,”魏收沉下臉,唬得那孩子噤了聲,“你是不是姓高?”
孩子睜着通紅的眼看他,沒點頭,也沒否認。魏收長出了口氣,撐着膝站了起來。
“高介景糊塗。”
謝朗嚴禁家屬随軍,正是為了防備此事。魏收不知他們是如何落入了幽軍手裡,又是如何出現在這條官道上,但此刻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
“泾州牢裡的那個不是真正的幽國将領,這件事得讓謝朗知道。”魏收打哨喚來了馬,“你回去報信,我繼續去蔚州……青荷,”他用粗糙的掌揉了下青荷的發頂,“你方才為何那樣肯定,殿下無恙?”
青荷垂首不言,魏收蹲下身去看她的眼睛,卻見其中有淚光。他心中一痛,反過來安慰她道:“殿下吉人天相,必然不會有事,我與你想的一樣。你别太擔心,哥哥一定會把殿下帶回來。倒是你,回泾州這一路,萬事都要小心。”
青荷遲疑地看着懷中的女子:“那她們……”
她還要騎馬,很難再帶一個昏迷的人,何況旁邊還有個小孩。方才為了防止車翻進溝道,魏收将車轅斬斷了,馬車也不能再用。
怎麼辦?
魏收覺得冥冥之中像是真有個狗老天在看着,他剛一犯難,就又聽到了車輪滾動的辘辘聲。泾州開戰的消息早就傳遍了附近的州縣,這一回又是什麼人,要在此時不怕死地奔走在通往泾州的路上?
他很快見到了那個“不怕死”的人。
粗糙的沙礫被朔風裹挾,卷進了車廂裡,打在身上頗有些疼痛。道路崎岖,車子颠簸得厲害,崔含章被晃得頭暈,幾欲作嘔,卻沒讓人放慢速度。
駕車的崔婉蒙着面紗,沒有戴簪環,隻用深色的發帶将烏發高束在腦後。她一身青灰布袍,乍一看與民間女子無異,隻脖頸和腕間的肌膚都白如凝脂,背脊筆挺,略顯瘦削的肩在車架晃動時依舊擺得平穩,自然流露出清貴氣度。
“照這樣走下去,天黑前應該能趕到泾州。”她回過頭,從車簾的縫隙裡看了眼車内的人,“叔父和山兒還好嗎?”
崔含章胸悶氣短,說不出話,隻默不作聲地踩了一腳旁邊打瞌睡的少年。蜷在車廂角落的夏山嗷的一聲痛醒了,還沒睜眼便連聲道:“好着,好着,姑娘再快些也無妨。”
可崔婉卻緩緩勒停了馬。她敲了敲廂壁,示意夏山出來替她看着馬,自己卻躍下車去。夏山睡眼惺忪地剛扒住車簾,就被身後的崔含章輕輕推開了。方才還暈得半死不活的人鑽出了車廂,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崔婉身上。
她俯身時,脖頸彎出漂亮的弧度,輕聲細語地對地上的女子解釋:“讓我看看她,我是大夫。”
崔含章掩住口鼻,強壓下那股暈車的惡心感。他與魏收對上了視線,兩人都沒有急着開口。
夏山看不到外面,不安地扯着他的衣角:“大人……”
他手中一空,崔含章也踉跄着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