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上最後一級台階時,晏泠音被陽光刺到了眼。她擡袖欲擋,卻在瞬間被人攥住了手,大力往上帶去。
驚叫被她生生壓在了嗓子裡。晏泠音整個人砰的摔在地上,疼得倒抽了口涼氣。她忍痛擡眼,對上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詹士倫。
她的雙手手腕被他用繩索纏緊,打了個利落的死結,像捆縛某種獵物。
“呦,”羅從舟緊跟着從台階上來,見到詹士倫時挑了下眉,“詹大人怎麼親自來了。”
“這兩位是要緊人,”詹士倫沒理會他話中的諷意,隻提着晏泠音的後領,粗暴地将她拎站起來,“大公子不想出任何差錯。”
他力氣大,晏泠音被勒得連連咳嗽,嗆出了淚花。羅從舟冷哼一聲,四下望了一圈:“馬呢?”
周圍是大片的草野,并不繁茂,夾雜着焦黃幹裂的裸露泥地。詹士倫打了聲哨,不遠處便傳來了馬匹的嘶鳴。他的目光在謝初原毫無生氣的臉上轉了一圈,似是相當滿意:“大公子原本還擔心他身強體壯,藥不倒他,現在看來,大名鼎鼎的謝都督也不過如此。”
“甘死和如饴皆為我族秘藥,外族無法可解。”羅從舟和他一起往馬匹的方向走,“謝氏父子也是肉身凡胎,大公子多慮了。”
“他們為人謹慎,”詹士倫贊道,“你能得手不容易。”
“畢竟我已潛伏了這麼久。”羅從舟将謝初原甩上馬背,自己也翻身騎了上去,“若連這點信任也騙不到,豈不可笑。”
“你這番做得好,”詹士倫一手攥着缰繩,一手把晏泠音往馬背上推,視線仍落在羅從舟身上,“待你回去,大公子必有重賞。”
“不敢,”羅從舟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一抹狐疑在眸中一閃而過,“詹大人才是居功甚偉,孤身混入泾蔚兩州還能全身而退。我隻是好奇,你當日分明有機會殺掉小公子,為什麼不下手?隻要你帶回他的頭顱,日後無限富貴皆可唾手而得。”
詹士倫目光銳利。他在晏泠音身後坐穩,喉中悶出笑來:“你不知那時的情形,當夜追殺我的是鬼殺刀白行也。我尚有要務在身,與她纏鬥于我無益。”
“鬼殺刀?”羅從舟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号,面上終于露出訝異,“她何時到了北地?為什麼會護着小公子?”
“你還不知道嗎。”詹士倫看了眼晏泠音,故意咬字暧昧,“鬼殺刀是跟着公主來的,而小公子與這位公主關系匪淺。”
他在撒謊。當夜白行也出城傳遞軍報,給他留下了放火燒屋的餘裕,他們兩人根本沒有打過照面。晏泠音覺得怪異,但詹士倫的手搭在她背後要穴上,威脅的意味相當明顯,她隻能閉口不言。羅從舟見她微垂了頭,似是默認,不禁更覺不安。
“詹大人,你應當也聽過有關鬼殺刀的傳聞,”羅從舟放輕了聲音,“她若歸附了公主,絕非小事。你上報大公子了嗎?”
“我倒覺得無需多慮。”詹士倫卡住晏泠音細白的脖頸,輕佻道,“僅憑鬼殺刀一人難成氣候,你我不是皆在此地嗎?何況這位公主性格軟弱,難堪大任,不值得大公子為她費心。”
羅從舟看了眼被掐得面色漲紅的晏泠音,皺眉道:“話雖如此,但她伶牙俐齒,看着倒是不笨,不殺了她,總叫我心中難安。當年大公子輕視蘇十一,緻使如今逐風閣屢屢生事,正是前車之鑒。”
“交給謝朗。”詹士倫松開了手,夾緊馬腹催馬上路,“他要想守住泾州,就得殺父殺妻。”
兩匹馬并頭疾馳,蹄下草屑四濺。晏泠音被詹士倫鉗制着,難以動彈,隻能在寬袖的遮掩下,用石片一點點磨着繩索。她拿不準詹士倫的立場,但這人顯然相當危險,羅從舟更是近于喪心病狂。她必須想辦法給謝朗報信。
晏泠音仰首,頭頂是北地湛藍的穹蒼,她期盼着能看到流夜的身影。嫁衣上那種金粉觸水生香,即便在暗處也能熠熠生光,流夜能目視千裡,找到她應該不算太難。
難在救下謝初原。
馬匹一前一後踏在浮了碎冰的河流裡,耳邊俱是嘩啦聲。遠遠地已能看到高聳入雲的庸山,山下軍帳連綿。詹士倫在中流勒停了馬,回身對羅從舟道:“就送到這裡罷,你該走了。”
羅從舟也停了下來,卻沒立刻動作:“我一起送去營地也無妨。”
“不久便要攻城,”詹士倫看了眼泾州的方向,“須你接應。”
羅從舟終于點了頭。他下了馬,把缰繩交到詹士倫手中,笃定道:“此戰必捷。”
詹士倫抓握住了馬缰:“借你吉言。”
羅從舟施展開輕功,很快便隐沒了身形。詹士倫一直注視着他遠去,回頭時,對上了晏泠音的視線。
“你趁人之危,”她說,“勝之不武。”
腕間的繩子已經割斷了,晏泠音盡力平複呼吸,思考着對策。如果能跳上載着謝初原的那匹馬,她或許能帶着他一起走。隻要先支開詹士倫。
詹士倫看着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