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身上的氣味很特别,”他說得平靜,顯然早就發現了,“羅從舟也沾上了,他回城必死。”
晏泠音一驚,面上不動聲色,搖頭道:“什麼氣味?我怎麼沒有聞到。”
他明知羅從舟的身份會暴露,卻還是催他回城,将借刀殺人的手段用得巧妙。此人心機頗深。
“你們二人的性命皆在我手中,”詹士倫挑眉道,“殿下不怕嗎?”
“那你殺了我好了,”晏泠音冷冷道,“隻怕你不敢。”
“不必激我。”詹士倫笑得很淡。他躍下馬背,牽着謝初原那匹馬走出兩步,“你的命于我無用,我放你走。”
晏泠音偏頭看他,見他不似使詐,竟真的騎上了另一匹馬,毫不留戀地往庸山馳去。她坐下的馬連聲嘶鳴,被她驅使着追了上去。
“殿下這是做什麼?”詹士倫在呼嘯的風聲裡對她喊道,“連逃命也不會嗎?”
“兵臨城下,”晏泠音笑了一聲,“我此刻回頭,隻會死于亂軍之中。守城本就艱難,沒有讓城門為我一人而開的道理。”
詹士倫像是覺得新奇:“你若跟我走,就真的活不了了。”
“閣下三番五次救我性命,”晏泠音在撲面的寒風裡眯起了眼,“是與十二衛有什麼淵源嗎?”
她沒聽到回答。轉頭時,詹士倫正注視着她,那是她曾經見過的,在她昏迷前落到她臉上的複雜目光。
“你不是在試探我麼,”晏泠音移開視線,在馬匹騰躍的間隙裡微微喘息,“我言出必踐。給我一把刀,你想做什麼,我幫你。”
*
軍帳裡酒氣沖天。笙樂悠揚,混雜着女子銀鈴般的笑語。她們穿着清涼,在深秋的天氣裡凍得瑟縮,卻仍要強作歡顔,輪流上前,給帳中心的男子勸酒。
“大公子,再喝一杯……”
蘇自膺倚在榻上,像是已經醉在了溫柔鄉。他眼眸半阖,露出來的一點黑亮裡掩着貪婪。他自幼便受盡寵愛,養出了驕縱的性子,什麼都想得到最好的。女人,金銀,玩器……隻要被他看上,便逃不出他的掌心。他嗜酒好色,沒有餍足的時候,無論對人、對事,還是對權力。
他的父王老了。
蘇自膺攬過女子光滑的肩臂,她咯咯輕笑,順勢倚靠在他身上,将酒盅舉至他唇邊:“喝呀,大公子……”
他也笑,卻偏頭不飲,任由酒盅滑落,碎瓷四濺。
女子的手被他扣住了,她張皇着想要掙紮,卻動彈不得,隻能笑道:“大公子這是……”
砰的一聲,女子滾下了榻,被他擡腳狠狠踩住。一旁的樂舞已經停了,滿帳的美人皆是花容失色,慌忙跪下,細聲道:“大公子!”
詹士倫進去的時候,帳内的血腥氣已經淡了,侍女們匍匐在地,用濕布抹着方才躺人的地方。他的五感皆比常人靈敏,隻憑那點氣味便猜到了發生的事,隻面色如常,上前跪地請安:“主子。”
蘇自膺下手狠辣,又慣會猜疑,他殺人不需要理由。
“居隐來了,”蘇自膺撐起眼皮,懶洋洋地看着他,“你耽誤了許久。剛剛一個妓子想要行刺,被我請走了。”
詹士倫以額觸地:“屬下失職。”
“坐。”蘇自膺擡手,便有兩個侍女過去攙着詹士倫坐下,她們目睹了剛才的場景,手還在發顫。蘇自膺端起一旁的酒盅,抿了一口,繼續道,“你回來前,我讓将士們排了陣,左将已帶着前鋒去了東城門。今日的時機不可多得,須得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詹士倫一怔:“原先定下在申時攻城……”他用餘光看了眼蘇自膺的神色,将後半句話咽了回去,“主子說得是,現下時機難得。”
“人帶回來了嗎?”蘇自膺斜睨着詹士倫。他寡恩多疑,即便重用詹士倫,也從不讓他靠近己身,隻準他坐在兩丈之外的小凳上。帳中侍衛戴甲持戈,沉默地分列在四角。
“帶回來了。”詹士倫垂首,“謝初原重傷,還在昏迷。同來的還有謝朗的新婚妻子,梁國的公主惠和。”
“姓謝的殺我幽國将士無數,不将他萬般折辱難消我心頭之恨。”蘇自膺晃着酒盅,眸光陰沉,“梁國公主……謝朗的妻……”他突兀一笑,臉上橫肉堆疊,看得詹士倫胃裡一陣翻湧,“帶上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