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她以為他說的是季問陶。
“蔚州那一夜,殿下不隻是昏迷,實際上已鼻息全無,”詹士倫神色凝重,“那一位也是如此。因為逢到性命攸關之際,術法便會被催動,它雖能保命,但不會立刻見效,至少在一個時辰之内,你們都會形同死人,這就是為何我能送你們入谷。”
晏泠音嘴唇幾乎不動:“為什麼是受生谷?”
“我一直在四處尋找,想找到解開術法的途經,畢竟相較于蘇覓,殿下承受的風險顯然要大得多。我相信這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東西,再強大的巫術也有隙可尋。”詹士倫語聲轉低,像是沉在回憶裡喃喃自語,“最後我終于想起,之前和阿青閑聊之時,我們談論過所謂‘生死’之道。我将此道化入了落梅陣中,而阿青同樣以此道化入巫術。武學與巫術自有相通之處,我念念不忘的是肝腸寸斷時所見的梅落之景,故以之為破陣要訣,而阿青念念不忘的是何物呢?”
青隐山下有河流。青隐樓被屠戮的那一年天生異象,從未結凍的河水冰封千裡。
“我亦隻是猜測,”詹士倫偏頭去看晏泠音的臉色,“猜測極寒之水或能令巫術失效,再不濟,此舉也能将蘇覓困在谷中,逐風閣未至,他獨力難支,而殿下隻要願意,總是能逃出來的。”
他含蓄地掐掉了最後一句。若晏泠音連一個受生谷都出不了,自然也當不起“晏主”二字。
結果她救下了蘇覓。
晏泠音隻覺頭一抽一抽地痛。詹士倫口口聲聲說這些都是猜測,可他既然敢開口,定然是真的發現了什麼,不會信口胡言。玉佩是溫敏贈給她的,而溫敏一直笃信佛教,與京中僧侶也常有往來,她是如何拿到的這塊玉佩,晏泠音并不知曉。
若那位“夫人”真的将手伸到了後宮之中,那溫敏的處境,恐怕比晏泠音自己還要危險。
“你此前寄信去的那座寺廟叫什麼?”晏泠音忽然問道。
“阿青早已離開,但若殿下一定要知道,”詹士倫眯起了眼,“是城南的金銘寺。”
白行也已經回身朝他們走來,歪戴着鬥笠,長刀随意地提在手中。她走近前先打了聲哨,難得禮貌了一回:“聊完了嗎?”
“今日多謝姑娘,”晏泠音将玉佩收入懷中,也将紛亂的心緒暫時壓下,朝她微微欠身,“這麼冷的天,還勞你陪我走一趟。”
“真想謝我,就讓魏收别總往我這兒跑了,”白行也點到即止,“那個人,我不會交給你們。”
晏泠音心中又是一動。即便過去了數月,夏樵客的事依舊梗在她心裡。但白行也身份特殊,軟硬都不吃,若她執意不放人,晏泠音也拿她沒辦法。
詹士倫很識眼色,垂了頭沒有多問。直到晏泠音上馬離開,他才又看向白行也,悠悠道:“我見過你師父。”
白行也拽過馬缰:“别以為套近乎我就會放了你。”
詹士倫被馬尾掃了一臉水:“雖然你沒大沒小,但我到底虛長些歲數,于情于理都得提醒你,你練的功夫劍走偏鋒,是容易走火入魔的,連你師父那樣的人都敗了,你又何必苦逼自己?來日方長,别太心急。”
白行也冷冷地看着他,詹士倫并無懼色,又輕聲說了下去:“而且,你和崔氏女走得太近。季問陶收她作關門弟子,卻不肯叫她繼承十二衛的名号,你就沒想過其中原因?這種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姑娘心思極深,你莫要輕信。”
白行也忽然展顔。她生得爛漫天真,一笑之下,便真似個不知世故的小姑娘:“你再敢說她半句惡言,我就讓你頭顱落地。”
詹士倫閉了嘴。片刻,白行也忽然問他:“你是不是不想她活?”
她下巴微擡,點在晏泠音的背影上。詹士倫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什麼意思?”
“你鬼扯時我聽了幾句,總覺得是些不着調的瞎話。”白行也目光很深,“你想利用她,你給她遞刀是要她幫你開路,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詹士倫在她明亮銳利的目光裡窒了片刻,擡頭望向灰蒙蒙的天際:“好稀奇,你又有什麼立場來指責我?”
白行也牽馬轉身,長靴踏在泥水裡嘩啦有聲:“不知道你看見沒有,這麼冷的雨,這麼稀爛的泥,她走之前,對着我兄長……對着這些戰死的士兵,行了正拜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