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奴王沒有回答,或許在它數千年漫長而孤寂的歲月中,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意過了,但那究竟是它自己的想法,還是受到黑瞎子的影響,萬奴王或許自己也不理解。
但那已經不重要。
萬奴王将柳吟秋從棺材上抱起來,這次,她沒有掙紮,她被舉高,空出來的兩條胳膊無處安放,隻能抓着萬奴王的盔甲邊緣,頭頂的蚰蜒動起來,星辰亂了。
“你要帶我去哪裡?”柳吟秋問。
“去了就知道。”萬奴王說
柳吟秋想了想:“我真的吃了長生不老的藥嗎?”
萬奴王不應,意味着她在明知故問。
“我會不會變異?”柳吟秋幾乎是與萬奴王零距離接觸,她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靜,“說實話,我不想變成你這個樣子。”
“不會。”它說。
長生和永生,還是有所區别的。
她應該信任萬奴王,一如她信任黑瞎子,黑瞎子喜歡捉弄她,但在關鍵的時候,永遠把柳吟秋放在第一位。萬奴王似乎也一直如此,它不停的模仿黑瞎子,好像這麼做,讓它這個千年老妖很愉悅。
“有副作用嗎,那個藥。”柳吟秋接着道,“會不會腹瀉什麼的?”
如果萬奴王有眼神的話,估計現在是看智障一樣的看着柳吟秋,好在它隻有一雙妖冶的,沒有眼球的紅色眼睛。
良久,它說:“還有最後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萬奴王很久都沒有像這樣和人類接觸過了,它想在輪回前從柳吟秋身上了解一些有關人類情緒,萬奴王曾經拿走過黑瞎子的感官,從中肯定也得到了黑瞎子的記憶,然後在那些記憶和情感裡發現了柳吟秋的存在,也許是受到某種精神方面的影響,使它想要去了解人類的行為。
那些姓張的,給不了萬奴王“正常人類”該有的情緒。
而柳吟秋和黑瞎子的感情是激烈而火熱的,萬奴王通過他們兩個人的記憶,對柳吟秋産生了好奇。
能讓一個千年妖怪出現探知的欲望,這本身就是奇迹,所以萬奴王才一次又一次的放過她。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柳吟秋頓時變得坦然了,無論接下來要面對什麼,她都接受挑戰,“你怎麼會說普通話?”
“我隻是通過你的意識在傳遞信息,至于我說的什麼語言,用什麼方式表達,全都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萬奴王道。
“那你本來是什麼聲音。”柳吟秋好奇地問,“講方言嗎?”
“隻有凡人才靠語言,我不需要。”萬奴王道。
“所以你會說話。”柳吟秋道。
萬奴王緩緩站定在一堵高牆之前,身後的蟲體繞了一個圈,它頓了一下,快速地爬上了岩壁:“我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柳吟秋往下看了一眼,萬奴王爬行的速度極快,他們已經離地面非常遠了。
“你以前是人嗎?”柳吟秋不确定提及它的過去算不算忌諱,“不告訴我也沒事,就随口問問。”
“是人。”萬奴王還是回答她了。
柳吟秋很意外:“那你以前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萬奴王說,“就算有,也不記得了。”
柳吟秋聽出來些許蒼涼的意味,但那可能隻是她多愁善感的原因。
岩壁不知道通往什麼地方,頭頂時不時有蟲子掉下來,不是蚰蜒,是一種渾身長了毛的蠕蟲,黑色的,有點像松毛蟲,但個頭比那個大。
因為數量很多,有些貼不穩的就會往下掉,有好幾隻落在柳吟秋頭上。
無論多少次,她對于蟲的恐懼都不會減少,正因為太害怕蟲子,她反倒對那些粽子和鬼怪接受度很高。
到最後,柳吟秋不得不從抓着萬奴王的盔甲,到摟着它的脖子,但它的身體裡也有蟲,靠得太近也不行,有些蟲子由萬奴王的嘴裡爬出來,就直接怼到了柳吟秋的臉上。
“你不怕我,卻怕這些傷不了你的蟲?”萬奴王的腔調又變成黑瞎子了,柳吟秋聽出了些調侃的意味。
“就是因為怕這些,才不怕你。”柳吟秋道。
黑色的毛蟲突然全都鑽進了岩壁的縫隙裡,不會再往下掉了,而萬奴王身體裡的蟲子,也都被它清理了出去。
“謝謝。”柳吟秋說,“你對我很好,我卻幫不了你什麼,要不,我給你唱首歌解解悶吧?”
萬奴王道:“吵,别唱。”
柳吟秋扁了扁嘴,竟然被無情地拒絕了。
也不知道萬奴王要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但這次,她相信對方最終都會兌現承諾,所以沒有再出聲。萬奴王也不說話,攀爬的過程安靜得像是連時間都停止了。放松下來之後,柳吟秋感到非常疲倦。
沒多久,她靠在它的盔甲上,睡了過去。
夢裡,柳吟秋看到一個戴着墨鏡的小男孩兒在練功,總有别的孩子欺負他,偷偷搶走他鼻梁上戴的不太穩的墨鏡。
他們的穿着打扮像是民國時期的長衫。
沒有墨鏡的小男孩兒隻能用手擋着光線,去追逐那些欺負他的大孩子,有人故意從旁邊跑過來推倒他,小男孩兒很狼狽,但他不哭不鬧,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小男孩兒長得很俊,面相柔和,嘴角平平的,沒有笑意,腦袋後面有一條小辮子,柳吟秋伸手想去抓一下,就在這時,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孩子,是黑瞎子。
準确來講,她看到的是小時候的黑瞎子,跟現在的長相和氣質截然相反,小黑瞎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有些木讷。
柳吟秋能一眼就認出是黑瞎子小時候,完全是那雙灰色的眼睛,她太過熟悉,以及欺負小黑瞎的孩子,正在叫他“齊瞎子”。
為什麼我會看見小時候的黑瞎子?
我穿越了?
還是他穿越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
但似乎,柳吟秋也不怎麼在意,她眼前的一切像極了電影畫面,而自己,隻是一個身處其中的旁觀者。
小黑瞎不停地摔倒在地上,閉着眼睛又飛快站起來,身上和手上全是塵土,臉上也不幹淨,即便如此,也難掩那張可愛又特别的臉蛋兒。
太陽很大,沒有墨鏡的小黑瞎根本不敢把眼睛睜開,他剛剛試圖虛着眼睛看前面,剛一睜眼就被日光刺痛趕緊閉上。
他現在太小了,也就6,7歲的年紀,那些欺負他的孩子,每一個都比他年長,比他高,小黑瞎的力量和速度都不行。
他沒辦法搶回自己的墨鏡,就這麼平靜地站在原地,沒有柳吟秋熟悉的壞笑和自信張揚的表情,他嘗試着往旁邊走去,不再追逐那些人。
柳吟秋有些心疼,想要靠近他,擁抱他,可無論怎麼努力,都沒辦法碰觸到那個幼小的身軀。柳吟秋一直以為黑瞎子從小就是混世魔王,沒想到,他竟然會被聯合起來霸淩。
那些孩子不像有錢人家的,看穿着,比小黑瞎破舊得多,衣服滿是補丁。
他們是誰,為什麼黑瞎子小時候要跟這些窮孩子在一塊兒,他家再不濟也是貴族,即便沒落了,也不至于流落街頭被收養那麼慘。
成年版的黑瞎子是提到過的,他說他母親去的早,但父親活到黑瞎子18歲才去世的,家裡還有親戚跟家仆,有長達十年的時間,一直都是黑瞎子在撐着整個家族的開銷。
那個時候,皇親國戚隻剩下了虛名,他和家人在北京住在大宅子裡,雖然看起來體面,實際上貴重物品已經搬空了。
小黑瞎摸摸索索地來到旁邊一處遮陰的地方,這裡有片小矮林可以勉強遮擋日光,他還是不能睜眼,就隻能靜靜地坐着,像是放棄了。
柳吟秋來到他身邊:“老齊……應該叫你小齊。”她蹲下來,和小黑瞎一樣高,“真希望,我能保護你。”
她想這裡應該是夢境,又或者是什麼幻覺空間,萬奴王怕她無聊,将從黑瞎子那裡得到的記憶,給柳吟秋共享了。
所以,面對小黑瞎的無助,柳吟秋束手無策。
她隻能坐在他身邊,輕輕地抱着他,盡管這樣的動作無法給當事人帶去實質性的安慰:“齊,我會對你好的,我一輩子都對你好,以後再也不提離婚了。”
這時,欺負他的大孩子過來了。
柳吟秋下意識地抱着小黑瞎,不準熊孩子靠近自家“小”男人。
他們嘴裡念叨的是老北京的腔調,柳吟秋基本能聽懂,這些半大的破孩子在羞辱他,用很難聽的語言謾罵着。
小黑瞎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現在沒錢了,跟他們一樣,但齊瞎子穿的比他們好,戴墨鏡,受師父疼愛,那些孩子不待見他。
小黑瞎一句話都不說,隻是淡淡地露出笑容,眼睛時而半虛時而緊閉。柳吟秋不知道他這個笑裡藏着什麼含義,也許隻是想通過笑容,化解對方的敵意。
他打不過這些人,所以不希望跟他們起沖突。
但是對方沒有放過小黑瞎,有人将他的墨鏡踩碎,有人開始撕扯他雖然髒了,但依然是上好料子裁剪出來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