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來!”柳吟秋想暴打這些沒心沒肺的野孩子,可是一點兒用都沒有。
小黑瞎還是沒哭,也沒有求饒,甚至都沒有怎麼反抗,也許正是他表現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反而使這些欺負他的孩子變本加厲。
他們就想要他哭。
小黑瞎的衣服幾乎撕爛了,露出光溜溜的脖子,一塊翠綠色的玉墜吸引了孩子們的注意。
他們争先恐後地伸手去搶。
一直無動于衷的小黑瞎發了瘋似得拼命護着那塊玉墜,柳吟秋不知道那代表了什麼,黑瞎子沒有告訴過她,當然了,這是老齊小時候的經曆,再不堪回首,過去100多年了,他或許早就忘得幹幹淨淨。
玉墜的繩子被扯斷了,小黑瞎發狠似得朝離他最近的一個大孩子揮舞拳頭。
有幾個被他撂倒,但更多的撲過來,小黑瞎的身手看樣子不錯,但他實在太過年幼,面對的敵人也太多,很快被揍得鼻青臉腫,玉墜也在争搶過程中摔碎了。
柳吟秋在一旁急的快哭了,怎麼叫救命都沒人幫忙。
終于,有個大人在遠處呵斥了一聲。
孩子們轉頭,趕緊遠離了幾乎奄奄一息的小黑瞎,一個個站成一排,低垂着頭。
那個大人還梳着清朝的長辮子,看到小黑瞎被打成重傷怒不可遏,手裡捏着的竹棍敲打在那些大孩子的腿上的背上。
柳吟秋聽出來了,這個大人,是這裡所有孩子的師父。
“額娘……”
柳吟秋聽到小黑瞎喃喃自語的聲音,那是用蒙古語發出來的,黑瞎子教過我一些比較簡單的蒙古話,比如“媽媽,爸爸,丈夫,妻子,兄弟,姐妹”這些,柳吟秋都知道該怎麼發音。
他在叫媽媽。
黑瞎子以前講故事的時候提過,他的母親是在他外出學藝期間去世的,他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按現在的說法,黑瞎子的額娘患有很嚴重的抑郁症,以前有兒子陪伴,病情沒有惡化,但兒子走了,飽受精神折磨的母親,就自殺了。
黑瞎子在講述這段過往時完全沒有悲傷,因為時間隔得太久,那些傷痕早就已經撫平。
可現在,剛剛經曆喪母之痛的小黑瞎做不到,他非常傷心,脖子上的玉墜,一定是他的母親留給他的,但是現在完全碎了。
柳吟秋想起黑瞎子送的如意镯子,也是他母親的遺物,柳吟秋現在明白那對他來說,是多麼有意義的一件東西。
柳吟秋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一個幻境中出現的人,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場景一下子就變了。
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肮髒的監獄,黑瞎子被雙手高舉的吊在天花闆上,渾身上下全是觸目驚心的鞭痕。他比之前高了很多,約莫13,4歲,卻十分纖瘦,身上還沒有柳吟秋熟悉的肌肉,甚至有些營養不良。
黑瞎子閉着眼睛,他的墨鏡掉在地上,有一個鏡片完全碎了。
柳吟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很想将人放下來,但手隻能從虛影中穿過去。
一個面相兇狠的男人走進來,順手抄起牆上的鞭子,就向黑瞎子甩過去:“跑到顧老爺的地盤摸東西,真是活膩了!”
柳吟秋手足無措地在擋在他們中間,但鞭子依舊精準地落在了黑瞎子的身上,打得他皮開肉綻。
黑瞎子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兒呻/吟,直到暈死過去。
那個打手以為黑瞎子已經被他打死了,想要上前查看,黑瞎子突然屈身,兩條腿死死地夾住來人的脖子,接着再用力一擰,那人連聲音都沒發出來,便死了。
黑瞎子用腳勾住那人的腰,靈活地取下皮帶上的鑰匙,半吊着給自己手腕上的鍊條解開了鎖。
他的身手利落又果斷,即使傷成這樣,也不影響黑瞎子的力量。
他先是撿起地上的墨鏡,鏡片雖然壞了一個,勉強能保證一隻眼睛視物,黑瞎子在死人身上摸索了一陣,找到幾枚銀元揣進了褲兜
突然,他的視線落在柳吟秋身上,那是小姑娘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那雙眼睛裡,沒有半點溫度,黑瞎子殺意騰騰地朝着柳吟秋走過去,她明知是夢境,卻還是被吓得連連後退。
然而黑瞎子穿過她,取走了牆上的一把槍,換上打手的衣服,黑瞎子逃出了牢房。
柳吟秋趕緊跟上去,可畫面突然又變了,光線很暗,柳吟秋看出這是在一個墓道裡。
黑瞎子就在不遠的地方,他仿佛是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比之前又高了不少,比柳吟秋還高,但是依然很瘦,整個人也未褪去青澀的稚氣,嘴角還是沒有他的标志性笑容。
他像是已經16,7歲了,墨鏡是圓形的框架,這種款式,在他的年代很時興。
柳吟秋注意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男人倒在地上。
那個人是黑瞎子的師父,他臉色慘白,下半身不知道怎麼回事隻剩下了骨架,還有類似甲蟲一樣的小東西在白森森的骨肉之間爬進爬出。
她認得這是什麼蟲。
屍蹩。
黑瞎子給她科普過,這種蟲子每個墓葬下面都有。
他們在這裡遭遇了屍蹩,黑瞎子的師父快要死了。
“你怎麼這麼沒膽。”師父虛弱地對黑瞎子道,“你是他們幾個當中用刀最快的,我要不行了,你就不能給我一個幹脆的?”
“我會救你出去的。”黑瞎子說。
“不行了。”師父道,“我已經不行了,快給我一刀。”
“我做不到。”黑瞎子全身都在發抖。
“膽小鬼。”師父苦澀地笑了一聲,“把刀給我。”
黑瞎子不願意,但面對将死之人的請求,他還是照做了。
“小崽子,你記住,不管遇到任何人,任何事,你都得用笑去面對。”師父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努力地對黑瞎子說最後的臨終遺言,“隻有你笑了,他們,才怕。”
血從男人的脖子噴濺而出,柳吟秋趕緊撇過頭,不敢看這一幕。
他們關系應該很好,那個囑咐黑瞎子要笑的男人,他說話的腔調和笑起來的嘴角,确實很像柳吟秋認識的那個黑瞎子。
“師父……”黑瞎子的兩隻手在發抖,但是他不能再逗留下去了,越來越多的屍蹩正在朝他聚攏。
黑瞎子從師父手中拿回了自己的刀,柳吟秋看到他原本有些木讷的臉上多了一絲苦澀的笑意,他把外套脫下來蓋在男人臉上,開始大聲的笑。
笑聲回蕩在墓道裡,凄凄慘慘。
屍蹩爬上了他的身,黑瞎子一刀挑起,扔出老遠。
他開始往墓道深處跑去,一邊奔跑,一邊放聲大笑,那樣的表情,和瘋狂的樣子,正是屬于柳吟秋認識的那個黑瞎子的。
場景不停的跳轉,柳吟秋看到了年輕的黑瞎子,是怎樣一步一步變成她熟悉的樣子。
那真是苦不堪言的過往,背叛與算計幾乎是黑瞎子每天都在經曆的事情,他的臉上永遠挂着笑,無論是殺人的時候,被仇人取命的時候,和親人離别的時候,一直到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
在這些黑暗的回憶裡,黑瞎子也有過彩色的童年,他和他的青梅竹馬,曾經許下過珍惜彼此的諾言。
柳吟秋笑了一下,黑瞎子說她是他的初戀,結果竟然還有個指腹為婚的小小未婚妻,等這次回去,可要拿這件事好好敲詐勒索。
隻是,柳吟秋隻在黑瞎子8歲的記憶裡看到了這個麥芽色皮膚的蒙古女孩兒,從此便再也沒有出現在黑瞎子的回憶裡。
她是死了又或者長大之後嫁給了别人,柳吟秋找不到答案。
柳吟秋的心一次又一次的揪緊,如果自己看到的一切全是真實的,那麼黑瞎子的人生,真的太苦了。
而他能一年又一年的活到現在,不知用要用多大的勇氣才不會讓自己的意志被消磨殆盡。
柳吟秋是被凍醒的,那種刺骨的涼意将她從那段夢境剝離回現實,她哆嗦着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還沉浸在那個不愉快的夢境中,腦子裡立刻就傳來萬奴王的聲音。
“到了。”
柳吟秋揉了揉腦袋:“剛才我夢到他了。”
“那是他的過去。”萬奴王對柳吟秋說。
夢裡的一切曆曆在目,柳吟秋連細節都沒法忘記,這不能叫夢,黑瞎子遭受的那些苦不堪言的過往,全是真的,萬奴王讓她看到了全部。
“我想哭……”柳吟秋說。
“不許哭。”萬奴王道。
“好吧……”柳吟秋把眼淚憋回去,“好冷啊。”她的兩隻手抓緊了萬奴王的盔甲,但抱着柳吟秋的這個生物并不能為她提供絲毫溫度:“這是哪裡,怎麼這麼冷?”
“雲頂天宮。”萬奴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