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頂天宮？

柳吟秋覺得自己好像聽過這地方，她沉思一會兒，想起張起靈和黑瞎子的科普時間。

雲頂天宮是一切的開端，也是一切的終點，每一個張家起靈人都會來到這裡，将自己與整個世界徹底隔絕。

這裡蘊藏着世界的終極。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柳吟秋看不清自己身處何地，這裡有點太冷了，她來時穿的短衣短袖，根本起不到防寒作用。

發光的蚰蜒陸陸續續來到他們的周圍，給了微弱的光亮。

柳吟秋忍不住道：“好冷，我們回去吧。”

萬奴王沒有理她，猛地一躍，便跳下了一處萬丈深淵。

落地異常平穩，柳吟秋沒有不适的感覺，但急速的涼風吹了她好長時間，現在更冷了。

柳吟秋整個人縮在萬奴王的盔甲上，抖成了篩子。

地宮的溫度也比路面上低，但至少是她能接受的體感，也不知這個天宮怎麼比地宮還冷。

萬奴王總算把柳吟秋放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夠了她的聒噪，小姑娘蜷縮在原地，看着萬奴王巨大的身軀爬向一處黑暗的地方。

“先生，我真的好冷啊。”柳吟秋再次提出抗議，“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究竟要做什麼？”

萬奴王還是沒理她，自顧自地做着手裡的事。

周圍亮起了更為閃爍的光芒，密密麻麻全是帶着光斑的蚰蜒，因為個頭非常巨大，光斑跟夜明珠一樣，照亮了整片區域。

柳吟秋終于能看到更遠的地方，此處是一座跟地宮截然不同的宏偉皇陵，遠處隐約能看到護城河道的水渠。

一隻半人高的蚰蜒爬上柳吟秋的後背，柳吟秋第一次在蟲子的身上感受到了溫暖，但那實在太令她崩潰了，柳吟秋驚呼一聲，把這隻蚰蜒踢飛了。

“你不是冷嗎，蚰蜒的溫度可以給你提供需要。”

萬奴王的聲音響起來。

周圍全是蟲子，沒有一點兒人氣，柳吟秋縮了縮腿，防止被蚰蜒的長腳掃到：“那我甯願冷一點。”

蚰蜒長得太吓人了，柳吟秋以前從沒見過這種蟲子，她甚至懷疑這種體型，完全能把活人一口吞了。柳吟秋實在受不了了，想讓它們離自己越遠越好，意念起了作用，很快她的四周又黑了下去。

一具人類的屍體從天而降落在柳吟秋面前，那些遠離她的蟲子瞬間圍了上去，但馬上又退開，來來回回不停的轉來轉去，柳吟秋的抗拒迫使這些蟲子想靠近屍體但又隻能遠離。

她注意到屍體穿的衣服是現代的那種沖鋒衣，腰上挂着軍用物品，一股腐臭直沖面門，柳吟秋趕緊捂住口鼻，眉頭擰到一起。

姓萬的要幹什麼，喂這些蟲子嗎，當着她的面拿人類當飼料，也太重口了吧？

萬奴王不知何時也從高處爬下來，蟲體的部分唰地甩到柳吟秋旁邊，整個人背對着她，似乎在親手處理那具屍體。

柳吟秋看着它堅硬的蟲體，緩慢伸出手，偷偷瞟了萬奴王的背影一眼，對着蟲體輕輕一摸。

她的手一觸及竹節的表面，紅色粉末狀圖案就亮了一刹，緊接着，蟲身擺動，萬奴王已經正面朝向柳吟秋了。

“我……”柳吟秋把手握成拳頭，有點心虛，“我覺得你的尾巴很好看。”其實她不确定剛剛摸到的位置，究竟是它的腰，屁股，還是尾巴，又或者是别的什麼尴尬的部位。

她這人是有點手賤，剛才萬奴王把蟲體掃到自己身邊，對柳吟秋來說那完全就是勾引她去摸一下的意思。

萬奴王沒有說話，它再次将蟲體的部分靠近她，像是允許的意思。

它的整個蟲身都在發光，就像四周爬來爬去的火山蚰蜒，明明柳吟秋對真正的蚰蜒避之不及，卻又能從萬奴王的身上收獲美感。

她剛把手放上去，背後一股尖銳的力道将她推到，柳吟秋差點撲在了萬奴王的蟲背上。

她立刻回頭看過去，屬于萬奴王的蟲腳對着自己，它剛才用這根像蜘蛛似的腳，把柳吟秋給踹翻了。

柳吟秋坐起來擡頭看它，腦子裡有一聲笑音，像是黑瞎子又不完全是，她知道是萬奴王發出來的音節，他在取笑她。

“原來你會開玩笑。”柳吟秋道，雖然後背有點針紮似的疼，但是萬奴王捉弄自己的行為，讓她感到久違的放松。

萬奴王還在繼續處理那具屍體，顯然它知道什麼是玩笑，也知道該在什麼樣的場合使用玩笑，它的記憶裡已經用有了柳吟秋和黑瞎子兩個人的意識，那麼它就能在他們的記憶裡找到最适合跟柳吟秋相處的方式。

柳吟秋看着萬奴王對那具屍體撕扯起來，捂着鼻子問：“你要吃了它嗎？”

萬奴王突然扯掉屍體上的衣服，興許是死了一段時間，皮膚的纖維組織已經和衣服的内裡形成了鍊接式的黃褐色黴菌，上面還粘着蠕動的蛆蟲，隔夜飯都能讓人吐出來。

柳吟秋以為萬奴王是要幫蟲子們給飼料扒皮，沒想到，它脫下那件黏糊糊的衣服就朝自己過來了。

“穿上。”萬奴王道。

柳吟秋傻了，翻身起來就往後退：“不行！”

“你不冷嗎。”萬奴王繼續靠近她。

柳吟秋全身寫滿了拒絕：“冷也不穿，太惡心了！”

萬奴王大概無法理解柳吟秋的想法，他停在那裡片刻，索性扔掉衣服，很快，蚰蜒撲上去分食了屍體，一些個頭小的，就隻能吃衣服上的殘餘。

柳吟秋強行壓制着嘔吐的沖動，盡量不去關注那個方向。

萬奴王上前，提溜着柳吟秋，抱起她往另一個方向繼續前進。

柳吟秋突然覺得她現在像極了萬奴王養的貓，無論多任性，作為鏟屎官也隻能認倒黴。

越往深處走，空氣中的寒意就越甚，柳吟秋幾乎要把自己擠進他的盔甲裡面。

借着蚰蜒的光，柳吟秋赫然看到不遠出現許多張一模一樣的人臉，她雖然冷，卻還是被那些怪臉吸引了注意，起初她還以為是幻覺，直到一部分人臉慢慢朝他們靠近。

如果柳吟秋一個人在這裡，在一堆人臉中間肯定會很緊張，但有萬奴王陪同，安全感莫名其妙就來了。

“那是人面鳥。”萬奴王對柳吟秋說。

人面鳥？

她想到了她的紋身。

人面鳥并非長着一張人臉，它們更像貓頭鷹，隻是遠看跟人的樣子有點像，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它們都僅存于傳說中的故事裡。

柳吟秋第一次見到紋身圖案的原形，比她想象的醜多了，既不酷也不可愛。

人面鳥的數量不少，鳥的臉是凹陷下去的，鼻子的位置有一個窟窿，兩隻眼球深陷在眼眶裡面，近看之下非常醜陋。

它們一部分在萬奴王身邊站定，這些鳥體型很大，可飛起來撲扇翅膀的時候，竟然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柳吟秋起了個不太好的念頭。

這些雞毛看着質量不錯，又很幹淨，聞着也沒有怪味兒，她作為一個快冷死了的“寵物”，是不是可以向鏟屎官提出拔點兒毛暖和一下的要求？

為首的十幾隻人面鳥的臉突然扭曲起來，頭往後一甩，嘴巴大張，上下兩排全是尖銳的獠牙。

柳吟秋這才看清，人面鳥臉上的嘴是假的，真正的嘴在它們的下巴上，可以張開很大的幅度，有點像撲蠅草的形狀。

“人面鳥是雲頂天宮的守護者，多年來，盜墓賊前仆後繼，死在他們嘴裡不計其數。”萬奴王道。

柳吟秋注意到人面鳥張開的巨大嘴巴裡，還隐藏着一張臉，像是被扒光了毛的猴子，比鳥難看。

居然還是個套娃。

對于眼前的怪異生物，柳吟秋沒有心理上的恐懼，可能是因為她從小就喜歡聽外公講妖魔鬼怪的神話傳說，對于這些真實存在的東西，是敬畏大于害怕的。

而且，這種詭異的組合，在她眼裡形成了一種怪異的趣味感。

更何況，她是身負人面鳥的張家人，對它們多少還是會感到親切。

“能摸嗎？”柳吟秋問萬奴王。

像是受到某種趨勢，人面鳥又走近了一些，萬奴王把她放下來，讓柳吟秋自由發揮。

柳吟秋之前還怕着萬奴王，現在離開它的保護範圍，反而有點犯怵。萬奴王是她在這裡沒被人面鳥當成點心的唯一保障，這時候放手，有點太草率了吧？

鳥還張着嘴，感覺很像才藝展示，給這個陌生人類一點兒來自地獄的震撼。

柳吟秋有點不敢摸，怕人面鳥一口咬斷她的手，回頭看了看萬奴王，它沒關注這邊，身體對着一個深邃的遠方。

柳吟秋也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那個方向漆黑一片。

“不要咬我。”柳吟秋對離她最近的人面鳥說，嘴裡的那張臉一直盯着她，走近了看還挺瘆得慌，“你能不能把嘴閉上？”

人面鳥真把嘴閉上了。

柳吟秋小心地撫摸鳥頭，意外的很柔軟，有點暖和，她剛想抱住鳥脖子，人面鳥對柳吟秋發出了警告的鳴叫，柳吟秋吓了一跳。

她相信，如果不是因為萬奴王在這裡，自己已經被五鳥分屍了。

柳吟秋慢慢走到人面鳥的翅膀附近，摸了摸上面的羽毛，有點硬，每一片羽毛都相當厚實有力，很大一根，像小蒲扇似得。剛剛被人面鳥吓唬了，柳吟秋有點記仇，她打算趁鳥不注意的時候拔一根下來。

人面鳥察覺到了柳吟秋的壞心眼，回頭看着她，那對眼珠子露出兇殘的目光。

就在這時，萬奴王将柳吟秋攔腰抱起來，她本來手上還拽着一根鳥毛，被它猛地一提，竟把毛給扯掉了。

人面鳥揮動翅膀朝前面撲騰了兩下，擡頭對着柳吟秋就是一陣尖叫雞般的輸出。

“我不是故意的。”手裡抓着一根鳥毛，柳吟秋有點無措。

萬奴王沒有在意她手裡多了根毛，順着坡道往下爬走了，遠處，人面鳥圍在懸崖邊，注視着萬奴王離去的方向。

“毛怎麼辦？”柳吟秋問。

“你不是想要嗎，拿着吧。”萬奴王說。

它帶着柳吟秋又走了很長時間，一路都是沿着懸崖絕壁在攀爬，她偶爾看看下面有沒有什麼特别的建築出現，然而全是黑暗籠罩的世界，什麼都看不清。

柳吟秋一直拿着那片無處安放的鳥毛，這個樣子特别像小時候去遊樂園，她走不動了，父親負責抱着她回家，手裡還拿着卡通氣球的樣子。

柳吟秋知道自己不該對着一隻妖孽表現出親切感，但她懷疑，萬奴王窺探過她的記憶之後，一直在嘗試用她熟悉的方式相處。

“這裡有沒有鬼？”柳吟秋有點無聊，随口問道。

萬奴王沉默許久，然後道：“有。”

古老的陵墓之内怎麼會少了魑魅魍魉存在，更何況這裡除了原本就存在的陰兵，闖入者的靈魂也會被禁锢在這裡，它們會抓住下一個入侵這裡的外來者，将他們也永遠留下。

柳吟秋隻是随便找話題閑扯，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的打算，萬奴王到底沒有正常人的思維，很多時候，他們也隻能做最簡單的交談，再有深度的話題，柳吟秋也就聽不懂了。她東張西望，對四周的黑暗顯得興趣很濃。偶爾，她也能看到一些無法辨認的黑影在遠處閃過，這個地方，處處充滿危機。

興許是适應了這裡的寒冷，柳吟秋也漸漸沒有了不适的感覺，她把鳥毛蓋在自己的手背上，形式主義的取暖。

要是剛才多弄幾根就好了。

柳吟秋突然想到了黑瞎子，他進入這裡，是不是也如自己這般順利，他的身手那麼好，會被剛剛那些人面鳥啄腦袋嗎？這裡的蚰蜒又大又兇，他是怎麼躲過去的呢？

“你在思念他。”萬奴王道。

柳吟秋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萬奴王又感應到了自己的想法：“他是盜墓的，你肯定知道，這裡是墓葬，我就突然想他了。”

“你愛他什麼。”萬奴王道。

柳吟秋很認真地想了想：“他特别喜歡撒謊，每次有秘密他都不願意讓我察覺，被我發現之後就用新的謊言隐瞞過去。他撒謊很厲害，我每次都信。但一旦被我發現我就會罵他一頓，不過他下次還敢，他還特别喜歡戲弄我，經常惹得我發火之後又來哄我。”

萬奴王道：“不像優點。”

“我想說的是，黑瞎子的每一個地方，我都喜歡，包括他讓别人不能接受的，或是憎恨的部分，我也很喜歡。”柳吟秋對萬奴王說，“愛上一個人之後，自己的原則是很容易被打破的。”

她很擔心萬奴王問“愛是什麼”，這個真的很難解釋，情感專家都沒辦法解決的問題，柳吟秋就更說不上來了。

幸好，它又變得安靜了，可能是在消化剛剛那段話。

确實，對一個情感缺失了千年的妖怪來說，理解“愛情”是需要時間的。

不久之後，周圍的光線稍微亮了一些，那些發光的蚰蜒很快聚集在頂部，為黑暗的空間提供光源，柳吟秋知道萬奴王是為了照顧她才一路帶着發光的蟲，它肯定不需要随時都有光。

“到了。”萬奴王突然開口，“看前面。”

在柳吟秋眼前，屹立着一扇長方形的巨門，目測至少有30米的高度，一看就是人工修建的龐然大物。柳吟秋作為雕塑系畢業的學生，在光線這麼弱的情況下，依然能一眼看出門的材質是青桐，表面泛着幽幽綠光。

“我從這扇門後而來。”萬奴王說。

萬奴王依然抱着她，然後慢慢靠近那扇門，當它快要接近時，兩扇巨大的青銅門向外挪開了一條幽黑無比的細小縫隙。盡管細小，但供他們進入綽綽有餘，因為門實在過分巨大，以至于它隻需要打開一點點，就已經足夠兩人随意通行了。

青銅的鼎盛時期是夏商周，柳吟秋雖然曆史不好，但學雕塑的怎麼都會了解一點兒，有關青銅器的展覽她也看過。

眼前的青銅巨門表面雕刻着極端繁瑣的花紋，細看之下不夠精緻，但以那個年代的技術，全靠人工雕琢，已經非常難得了。

柳吟秋下意識地想去觸碰來自古人的智慧結晶。

她的手腕突然被萬奴王握住。

“不能碰？”柳吟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