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奴王松開她：“可以。”

柳吟秋撫摸着門上密集的雕刻，整個人像着了魔似得愛不釋手，沒有一個學雕塑的能拒絕這扇青銅門上的魅力：“如果我的願望是要這扇門，你應該不會滿足我的對吧？”她盡可能的帶着玩笑的口吻講出來。

萬奴王倒沒有拒絕：“它就在這裡，你可以随時過來。”

“那這扇門是我的了？”柳吟秋的臉皮慢慢厚起來。

萬奴王發出警告的聲音：“不要貪心。”

“開玩笑的。”柳吟秋道，“門這麼大，你就算給我，我也搬不走。”話雖如此，她的手還摁在門上，感受着那一道道紋路的凹凸與沁涼的觸感，“真漂亮啊，不知道建造這扇青銅門花了多長時間。”

柳吟秋腦子裡突然升起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這是人建的嗎？

“修建這所地宮的人類，名為汪藏海。”萬奴王很快解釋道，“這扇門，不完全是人建的。”

“汪藏海？”柳吟秋道，“姓汪，是汪家人嗎？”

萬奴王沒有回答柳吟秋的問題，反而道：“汪藏海曾發現了我長生的秘密，我将他帶進了這扇門，但他拒絕成為守門人，他便失去了擁有長生的資格。”

柳吟秋沒有理解萬奴王的暗示，她隻當是在聽故事，便也轉移了話題：“妖怪都住在這個門裡面嗎？”

她有點興奮，又很緊張，她将窺探到整個世界的終極。

萬奴王把柳吟秋的手從青銅門上拿下來，開始往門裡進入。

“等等。”柳吟秋道，“我還沒準備好。”

“不用怕，裡面什麼也沒有。”萬奴王道。

門裡真的什麼都沒有，也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風，連溫度似乎都不再是沁入骨髓的冰寒。他們又走了一段路，直到萬奴王停下來，柳吟秋才終于被他放在了地上。

幾秒後，她的眼前有了光，接着更多的光源被點亮，柳吟秋眯了眯眼，适應後才發現，這裡是一處被人布置過的山洞，有桌椅，廚具，櫃子，洗碗池，柳吟秋注意到有個像是水龍頭的東西安裝在牆上，有些輕微鏽迹。

光源來自牆上的夜明珠和油燈。

除了自己站着的地方，還有三個小洞窟，門口都有垂下來的布簾，布簾印着卡通小動物，可愛得很。

整個山洞裝飾得格外溫馨，一個鎖着的玻璃櫃子裡還有很多未開封的罐頭，柳吟秋知道這種罐頭，黑瞎子說過，是軍隊專用，經過特殊處理，保質期非常之長，營養也不會流失。

柳吟秋走近粗略地看了一下，有葷有素，安排得明明白白，忍不住開口問道：“這裡像是有人住過的痕迹，而且是我這個年代的人。”

“張家起靈人和他的妻子曾在這裡停留。”萬奴王道。

洞屋不高，萬奴王把自己的身子降低了一些，它像是在尋找什麼。

張家起靈人？

那不就是族長嗎？

柳吟秋環顧四周，這裡确實有女人待過的痕迹，男人不可能把屋子收拾得那麼有情調，特别是這個男人又是張家族長的時候。柳吟秋盲猜女主人是個貓奴，很多裝飾小擺件都跟貓有關系，她拿起一個用石頭雕刻的小貓看了看，做工還不錯。

洞屋的角落擺着一台用獸類骨架拼接成的搖床，裡面還有沒帶走的嬰兒玩具，是塑料小黃鴨，柳吟秋輕輕一按，“嘎”的一聲，吓了她一跳。

搖床的旁邊有一個28寸的行李箱，用密碼鎖扣住的，箱子表面全是貼紙，有些已經被磨掉了。

看得出來，他們住在這裡的時候，盡可能把山洞裝飾成家的感覺。

柳吟秋如夢初醒，她突然反應過來，這是那扇門，是黑瞎子給她講過的那扇門，他很久以前也進來過，但是沒有待夠時間就出去了，他進來之後差點死掉，是張起靈給他喂了藥之後才活過來的。

從此之後，他的身體發生了變化。

張起靈說，它叫青銅門。

柳吟秋簡直不敢置信，她竟然就這麼進到門裡面來了，她以為這是需要什麼特别儀式的事情，而剛才自己還提出“想要那扇門”的願望。

我的媽呀，要瘋了！

柳吟秋心情變得複雜，她進來了，她一個凡夫俗子就這麼走了進來，會不會遭天譴？

就在柳吟秋胡思亂想時，手裡多了一件羽絨服和牛仔褲，甚至還有雪地靴，這些東西全在一個壓縮過的真空袋裡，萬奴王給撕爛了把衣物扯出來給了柳吟秋。

他感受着小姑娘風雲變幻的思想，覺得很有趣，便故意戲弄：“你進來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柳吟秋愣愣地注視着他，反應飛快：“那我許願，你要把我帶出去。”

“倒是聰明了一回。”萬奴王道。

柳吟秋知道自己又被戲弄了，她趕緊找了個背光的洞屋換上厚衣物，體溫總算回來了。

“先生，你對我這麼好，我要怎麼報答你？”她看着萬奴王，這個妖孽有着令人膽寒的外表，但在她眼裡，卻不再可怕。

“這裡，就是你想的那扇門。”萬奴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說，“每隔一段時間，青銅門就會為駐守在此的張家起靈人敞開，如果時間不到強行破門，這個世界将遭受天罰，地獄的業火會通過巨門湧出。”

柳吟秋正在回味他這句話的深意，卻聽萬奴王繼續道。

“再往後面走……”萬奴王頓了一下，“是地獄的入口，世界的終極。”它給她指了一個方向，“你下次來，要是不小心走過那裡的山洞，一定要拿着鬼玺，它們不會傷害你。”

柳吟秋順着它的指向看過去，原本是石壁的地方出現一個深淵似的隧道，盡頭有火光燃燒。

“那我不進來就行了。”柳吟秋道。

“這是你擁有長生的條件。”萬奴王說，“你将成為下一個守門者。”

【地底巨門是一個邪神來往于地獄和現世的通道，地門之内有着萬古的邪惡之力，隻有依靠某個家族的力量才能将之鎮壓下去。】

這是柳吟秋的外公，曾給孫女講故事時提到的内容。

柳吟秋一直以為這一切都隻是傳說，顯然，外公在孫女很小的時候就明白，總有一天，柳吟秋會跟這些東西見面。因為她的血液就是要為張家所用的，她會來守這個門，守住地獄的業火焚身。

“所以，你要我回來真的原因，是希望，我幫助張家，守住這扇門。”柳吟秋出奇的平靜，就好像，她早已準備好履行身為張家人的職責。

萬奴王知道，交易達成了，于是，他再次開口：“時間快到了，你還有什麼願望。”

這時候，柳吟秋聽到遠處傳來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獸鳴。

“這麼快？”柳吟秋道，“我們就要分開了嗎，永遠分開？”她看着萬奴王，一瞬間，有了難過的感覺。

人類，總是容易對自己相關的人和物産生莫名的情感連接，柳吟秋不能說自己對萬奴王有了依戀，但她對于它即将赴死這件事，還是心生不舍。

“我等這一刻等了太久。”萬奴王道，“腐朽的身軀，終将泯滅。”

“我能為你做什麼？”柳吟秋走上前，想要去碰觸那身破敗的铠甲，從它的言語中，似乎聽出了些無奈的情緒。

“你？”萬奴王好似很意外，“你不能，你太過渺小，現在的你，甚至無法守住這扇門。”

柳吟秋有些挫敗：“那你還要我回來……”

萬奴王道：“終有一天，你會變得強大。”

“我能不能……”柳吟秋想擁抱它，她知道這個要求聽上去很矯情，但她找不到更适合道别的方式了，“我能不能抱抱你？”

萬奴王沒有立刻回絕，隻是看着她。

“人類和朋友，親人，伴侶分别的時候，都會用這種方式告别。”柳吟秋頓了一頓，“特别是，當她知道他們再也無法見面的時候，就當是我的願望吧。”

萬奴王知道擁抱是什麼，雖然它沒有被任何人抱過，亦或者它去擁抱别人，但萬奴王肯定知道這個動作是怎麼回事。不過，他依然非常意外這個小姑娘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來，所以隻是注視着她，一言不發。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柳吟秋道，大膽地走近它，“你什麼都不用做，保持現狀就好。”

萬奴王沒有把她推開。

柳吟秋順利地抱住了這個堅硬不朽的身軀，盔甲上的斑駁清晰可見，它沒有表現出不情願或是局促，它到底已經不是人類了，體會不到與人類親密接觸的感覺。

而這個擁抱顯然對它不具意義，隻是作為人類的柳吟秋一廂情願的行為而已。

所以，它沒有回應她，12隻手懸在身體兩側，像個被固定住了的雕像。

“你的味道很特别，我以為幹屍會很難聞。”柳吟秋道，得寸進尺地撥弄了一下它胸前的甲片，“是因為有防腐劑嗎？”

萬奴王依舊不動，也不再回答柳吟秋天馬行空的問題，它似乎已經把想對她說的話，做的事全部完成，不再和她有語言上的交流了。

柳吟秋有些失落，當她結束擁抱，萬奴王再一次把她抱起來，回到那片寒冷的區域。

他們爬過一片蚰蜒聚集的通道，四周光線微弱近乎黑暗。

沒多久，萬奴王将柳吟秋放到地面，她能隐約感受到腳邊有蟲子散開的竄動。

“走完這條路。”萬奴王說，“盡頭就是出口。”

“好。”柳吟秋突然有點傷感，人就是這樣的矛盾體，之前想逃的要命，真正到了分開的時候，卻多了莫可名狀的牽挂，“你什麼時候能重生？”

“我不會再出現了。”萬奴王顯然沒理解她的意思。

“我是說，下一個萬奴王，什麼時候代替你出現？”柳吟秋改口。

“我們的時間與凡人不同，你無法理解。”萬奴王突然在她手裡放了一個背包。

包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提着有點分量。

“見到你的愛人以前，不要打開。”萬奴王說，“他會知道這裡面東西存在的意義。”

柳吟秋答應下來，将包挎在背上：“那我走啦。”

萬奴王居高臨下地看着柳吟秋：“不要回頭。”它再次提醒。

柳吟秋真的好想拿手機，将這個人身蟲體的妖又或者是神，記錄下來，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就算手機可以打開，也一定會受到萬奴王周身的磁場幹擾什麼也拍不出來。

她站在它面前，把它從頭到腳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确定自己将對方完全記在了腦海裡，便退了兩步，轉身朝着萬奴王給指引的方向走去。

柳吟秋知道萬奴王就跟在她的後面，她能聽到那細微的移動聲音，是萬奴王的蟲腳踏地發出來的。

出口近在咫尺，溫度似乎比之前稍微高了一些，有暖風從出口外面灌進來。

柳吟秋停住腳步：“真不能回頭？”

萬奴王道：“你若回頭，将墜入無間。”

“我不回頭，你怎麼能看見我難過？”柳吟秋當然不想跟它永遠待在一起，但突然就要永别，這一刻，她真的很難過。之前還不覺得，但越是到了分别的時刻，難過的情緒，越是清晰。

萬奴王是個妖孽，但它到底對自己是善意大過邪惡，人類本來就容易對智慧生物産生微妙的情緒，特别是像她這種七情六欲旺盛無比的。

柳吟秋的臉上滑過一絲涼意，萬奴王用它的手指，抹掉了小姑娘臉上的淚水。

這大概是柳吟秋給它留下的，最後一件東西。

萬奴王再次貼近柳吟秋，12隻手慢慢将她整個人包裹住，就像在擁抱一樣，它似乎，也想用人類的方式，與柳吟秋道别：“你愛我，因為我要死了，所以你感到難過。”

柳吟秋苦笑了一下：“你居然用‘愛’這個字，我聽着很驚悚啊……”

“你不愛我？”萬奴王松開了環抱的胳膊。

“怎麼說呢，你對我很好，所以我對你也産生了一些感情，當我想到再也見不到你了，于是會覺得難過，不是因為愛你。”她想了想，又糾結地補充道，“也不是不愛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要不你自己在我腦子裡搜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答案。”

柳吟秋不知道萬奴王有沒有自學，她感受不到被窺視的感覺，又或者，就連萬奴王也無法理解這樣複雜的情緒究竟有什麼意義。

“繼續往前走。”萬奴王開口了，“朝着有光的地方。”

“我走啦。”柳吟秋擡起胳膊搖了搖，“很高興認識你。”

她繼續朝着前面走着，身後沒了聲響，萬奴王像是已經不在了，她強忍着回頭的沖動，閉着眼睛，直到一團光霧把她籠罩。

柳吟秋把眼睛睜開，目光所及隻有一片白色的霧霭

霧霭隻持續了幾秒鐘便散去，她的視野逐漸清晰。

柳吟秋的眼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望無際的山脈，天空湛藍。

這絕對不是她來時的森林，柳吟秋驚呆了，她的左手邊有一個巨大的湖泊，印着藍天白雲，相當壯美。

柳吟秋趕緊回頭，想問萬奴王這是什麼地方，自己要怎麼跟黑瞎子彙合，然而，她身後隻有數不清的遊客，哪還有什麼天宮地宮的出入口。

一個上了歲數的阿姨把她撞了一下，柳吟秋趕緊退開。

“不好意思哦小姑娘。”那阿姨有些疑惑，“剛剛這裡不是沒人的嗎……小姑娘，你拍完了嗎，你拍完了就讓開呀。”

“拍？”柳吟秋迷茫地左顧右盼，突然看到身旁立着一個石碑，上面寫着“天池”兩個字，很多人都圍在周圍拍照，錄小視頻。

那阿姨見柳吟秋遲遲不走，有些沒了耐心，剛想開口驅趕，就聽柳吟秋問道：“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阿姨皺着眉頭，看了看同行的人，又打量柳吟秋：“這裡是長白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