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歸于平靜,黑瞎子才撕開塑料布,将我從裡面掏出來,看來他早就知道我們會以這種方式進入。
“好玩兒不?”黑瞎子滿臉滿頭的泥漿,對我樂着,從腰包裡拿出一個小燈放在地上照明。
我從包裡抽出濕紙巾給他擦拭眼睛周圍的泥:“你怎麼不告訴我這裡有這麼多蟑螂!”
“提前說了,你就提前緊張,又不吃人,吓你一跳就過了。”他拿着一瓶事先備好的礦泉水瓶,擰開給自己沖洗了一遍,“好了,先别顧着我,你把它們都弄走,省的待會兒還一驚一乍。”
我還沒反應過來什麼它們,隻覺得後脖子一癢,用手一抓,足有我食指長的海蟑螂攤在我的掌心,細長的觸須動來動去。我隻覺得頭皮發麻,大叫一聲扔掉海蟑螂。黑瞎子把我摟在懷裡,朝我身前身後指了指。微弱的光亮隻照出一塊極小的區域,我們在墓道裡,除了掉下來的泥漿,上上下下全部都是海蟑螂。
窸窸窣窣的聲音直逼我耳膜,雖是已經見過大場面的人,但對于蟲的恐懼,心理和生理反應還是很誠實。
我心念一動,海蟑螂瘋了一樣的亂竄,迅速沒入牆裡,很快就沒影了。
我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黑瞎子收拾好了自己,脫了滿是泥垢的背心和褲子,稍微擦拭了一下身上,又重新換了新的。下來時,他把我護得很好,除了腳下和褲腿有泥,其他地方都很幹爽。
“南海王墓有什麼看點?”我問黑瞎子。
“不告訴你,自己慢慢發掘。”他笑了笑,“這地方對你來說還是很安全的。”
“對我來說?”我覺得不太妙,“墓裡有蟲子嗎,屍蹩?”如果是屍蹩,我還能接受,覺得它們吃盜墓賊,是益蟲。
“不告訴你。”黑瞎子揉着我的頭,剛要吻上來,就聽到從墓道的深處,傳來非常清晰而嘈雜的聲音,如同一個地下的集市,有吆喝叫賣,也有路人說話。
我一怔,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前方一片黑暗沒有光亮,可這些聲音,卻像是離我們很近。
我看向黑瞎子,他的夜視能力很強,可他隻朝黑暗的深處看了一眼,并沒有過多關注,我用口型問道:“有鬼?”
他笑着捏我的臉:“沒有鬼。”
我們站起來朝前走。
說實話,如果我一個人在這裡,聽到這樣詭異又鬧騰的噪音,肯定背脊發涼,但身邊有黑瞎子,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反而很想過去看看,究竟是什麼制造的聲響。
走了沒幾步,我看到墓道的中間立着一個半人高的石像,這尊石像仿佛是故意被放置在路中間,顔色已經全部剝落,隻剩下少許的色斑塊,表面粗糙,是陶制的,面部表情十分兇煞,如同一隻攔路的妖怪。
“這是一尊雷公的雕像。”黑瞎子對我道,“在南海國,雷公被視作神明。”
對于古代雕塑,我很有興趣,剛要上前仔細欣賞,黑瞎子拉着我:“你看這雷公像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随堂測驗說來就來,我嚴正以待,把手電光對着雕像上下打量,雷公左手高舉,右手扶腰,大腹便便,像個難看的招财貓。
集市的聲音就是從它身後傳來的,發音似當地的閩南方言,我無法聽懂,有争吵,有吆喝,和大笑,閉上眼睛,俨然置身于舊時候的趕集現場,但雷公像的後面隻是一條冗長的墓道,連個鬼影都沒有。
“特别的醜?”我道,确實沒看出其他特别之處了。
黑瞎子噗嗤一下就笑了:“也就你敢說。”他搭着我的肩膀,道,“你看四周,都有被海蟑螂爬過的痕迹,你看雷公像前面,還有泥,但雕像上卻特别幹淨,說明海蟑螂不敢靠近。”
一般動物對某些磁場比較敏感,蟲子這種低等生物百無禁忌,它們都不敢觸碰的東西,肯定不祥。
我盯着雷公像,斑駁的隻有灰土的顔色,表面是一層燒窯的陶瓷,要是放在博物館,就隻是個普通的古代瓷雕而已,但在這種地方,又擋在路中間,會有種它下一秒就要活過來,舉着拳頭沖上前,把我們攆出去的錯覺。
不過,如果它真活了,我反而就不怕了。
黑暗中嘈雜的聲音還在,聽久了反而不覺得恐怖,黑瞎子帶着我走到雷公像前,他用黑金短刀的刀背在雕像腦袋上輕輕敲了兩下,嘈雜的聲音陡然停滞,但很快又重新響起來。
“怕不怕?”黑瞎子問我。
我想了想:“目前還好,就是想知道為什麼會有那些聲音。”
黑瞎子不置可否:“過去看看就明白了。”
繞過雷公像,它并沒有活過來,也沒有像動漫裡那樣有結界擋着我們,吆喝的聲音更清晰可聞,黑瞎子甚至能分辨這些古語裡夾雜的含義。
依然沒有怪異生物襲擊,隻是聲音随着我們的深入變得越發清楚,就好像完全走進了肉眼難辨的異次元,身邊其實就是古時候的街市,隻是我看不見而已。
黑瞎子點燃了一隻冷焰火,将它扔出去,頓時整個墓道亮如白晝,我虛了虛眼睛,适應光線之後才發現,墓道兩旁的牆上,竟然有浮雕壁畫,全是各種陶制的小人,背景是海上集市的景觀,十分壯觀。
這些聲音,似乎就是從陶制小人的内腔裡發出來的。
黑瞎子直接敲碎一個,聲音戛然而止,裡面是完全的中空,沒有東西,但陶瓷片上有很多奇怪的縫隙,兩邊牆上的陶瓷小人都有相同的縫隙,縫隙和縫隙之間是有規律的排列組合。隻要空氣有震蕩,就會模拟出聲,這便是我們聽到集市聲音的原因。
現在規律被破壞,聲音便暫停了。